我跟何耀基說︰「就煩你組織一下成立利通銀行全資附屬公司利通證券的事宜。電腦部會配合我們的需要作出新戶口的設計了。」心想,任何機構都須要注入新血,才能朝氣勃勃,向前邁進。
常言有道︰「一朝天于一朝臣。」除了門戶心月復不同的原因之外,也可能因為前朝人物掌權太九,已然缺乏新意。在位之人最容易耽于逸樂,生怕一總既得利益受到挑戰。
敗在敵人手上,固然心心不忿,萬一棋差一著,因加得減,自己陰溝里翻了船,更是痛苦。故而大多一動不如一靜,日子
有功,種種制度都與時代需求月兌節而不自知。于是改朝換代,也難怪新主引進新人,以期刷新氣氛,另創高峰。
我接掌利通以來,從沒有想過要以新人換舊人。
一則父親是個念舊懷遠之士,不好忤逆他的心意。
二則銀行業也算是各行各業之中,職員流動最少的行業了。
三則謀定而後動,手上要有雄兵,才能部署改動,未站穩陣腳,一切以和為貴。
然,在以後的日子里,即使依然容納舊臣,也得注意延攬結納新人,好成為輔助我整頓朝綱,拓展業務的班底。剛扶正了的花旦,觀眾對她還有一段耐心容忍的時期,再演下去,仍然不能自成一家,台下就有權鼓噪了。
江福慧家財億萬縱使難買衾枕上的溫馨,也要曉得利用手上所有,成立個顯示本身才華實力的新江山。守業誠不足光耀門楣,事必要將它發揚光大。長江後浪更勝前浪才好!
又是午膳時候,程太輕輕叩門,提我︰「你今天答應了興發企業的午膳之約。」
真不知怎麼會答應下來的?一想到等會要踫見廖醒楠,就連胃口都披扼殺掉。回心再想,跟興發企業在業務上頭也不大有聯系,幾十年都未試過有一次聯手做成什麼生意,彼此的作風根本有別。因而這等午膳應酬,無非是籠絡—下感情,一桌子各行各業的頭頭挑個午膳空檔聚聚而已,沒有多大意思,一天到晚混在老頭子堆里,怕也會在竟夕之間,早生華發,變得老氣橫秋了!
「給我找個借口推掉吧!」
程太點點頭,月入近二萬元的秘書,就有這點好,連應對都不勞我指點,就會辦得妥當。
程太只補充說︰
「要給你安排午膳嗎?」
「還沒想到要吃些什麼,你且去用午膳吧,別管我!等會情緒一來,我按對講機囑咐膳食部好了!」
「膳食部的內線電話是一七八六。」
程太鄭重地提點我,一定是怕我又鬧上次囑咐杜青雲代買家鄉雞的笑話。
餐餐鮑參翅肚,說句不敢張揚的實話,是太膩了!從前在溫哥華,依然是銀行總裁的身分,午膳時分,隨便跑去麥當勞或家鄉雞的店內一坐,吃個痛快,也真別有情趣。現今?到那些快餐店去,大有可能跟著利通的小文員後頭排隊,不是本人介意與否的問題,只怕害得人家渾身不自在,何苦?
尤有甚者,萬一遇上個什麼畫報的攝影記者,好歹拍入鏡頭,翌日見了報,還加上那些編輯精心炮制的圖片注解,寫上兩三句涼薄的說話,江家甚至是銀行家的面子又往哪兒放?時代進步了,等閑人家的口味,已轉至政治與企業的上頭,更苦了我們這種富貴中兒常想,豪門門禁森嚴,只有初踏門檻的人,才緊張公眾對自己名位的認同。真正雄踞于深園大宅之內、穩坐正殿寶座上的人沒有一個希罕宣揚。
紫禁城之威勢,也在于大內嚴峻之從前,而不在于舉世游人皆可駐足之今日。
連想吃塊家鄉雞,也如此這般的重重阻滯。人生的任何角色,都有難處!
骯似雷鳴,好歹要通知膳食部一聲,備辦我的午膳。剛要按動對講機,就有人叩門。怕是程太的安排周到,要派了膳食部的人來,听候差遣。
門一推開,一陣夢寐以求的香味飄進來。來人手里捧住了一大袋的家鄉雞。
這叫心想事成?我情不自禁地嫣然一笑。
「沒有騷擾你吧?」杜青雲說。
「沒有,沒有,請坐,請坐!我正在思量著要吃些什麼飽肚。」
「這就給你送來了!」杜青雲老實不客氣地坐到主席室內那套款客的真皮沙發上去。
「上次沒給你買備午膳,今次謝罪而來!」
「哪兒的話?一場誤會,我還沒向你說聲對不起!」
杜青雲大方而不經意地提起那宗尷尬事,反而築起一道彼此冰釋前嫌的階梯,教我覺得比前次跟他單獨會談時更無隔膜。我很自然地幫忙著把紙袋撕開,將塊香噴噴的家鄉雞拿到手。
「怎麼知道我沒有外出午膳?」
「剛跑上你辦公室來,想請示一個小問題,踫上程太,她說你沒外出!我看反正是午膳時間,飽著肚講公事更好!」
「有什麼問題問我?」
「剛才會議席上,你沒提新的電腦計劃,限期何時完成?」
「你看呢?應該何時完成才算理想?」
「昨日!」
我想想杜青雲的答話,隨即哈哈大笑。
誰說不是呢?
舉凡已定下來事在必行的業務計劃,最宜速戰建決,時間就是金錢,早行早著。能有如此著重效事觀念的行政人才,根本就不勞上司操心,我笑著回應他的幽默︰「你原來已過期限,辦事如此的不力,想以一包家鄉璃就功過相抵,未免太便宜了!」
杜青雲把手上一支粟米揚一揚,道︰
「不單一包家鄉灕,還有你喜歡的粟米。」
他都記住了。
就是那天,我說過的一句話:「最好能多買一支粟米來!」
我心里牽動一下。生命中,只除了父親,未試過有男性如此的把我的喜愛與需要放在心上。
我竟有些微的感動,因而紅了臉。
「我看,限期由你自己定了,跟耀基叔申請牌照的進度吻合就成了。」我立即把思維重放在軌道上。
「你跟蔣幗眉相熟?」杜青雲問。
「從小到大的知己,也是小學和中學的同窗。你呢?是老朋友?」
「香港大學的同學,同屆不同系!可是,很有點淵源!」
「啊!」我微微應了一聲,示意對方如在方便的範圍之下,不妨說下去。
「蔣幗眉是我在大學里頭的第一個舞伴!」
「是嗎?這麼巧!」
再吃了一口家鄉雞,竟覺得不如先前的甘香了,大概是已吃到第三片,肚子飽滿之故。
「那年頭,大學經常開派對,男生全都打何東宿舍的女生主意!蔣幗眉跟我是在學生會的活動踫上了的,她的同房是當時鋒頭最勁的學生會台柱,姓張……」杜青雲拍著頭︰「怎麼記不起名字來了?真糟!蔣幗眉接听我邀約的電話時,還傻吁呼地問,你是找我嗎?還是找張什麼的?哈哈!」
幗眉的確是這麼一回事,怯懦而嚴重缺乏自信心!
這杜青雲顯然對她有很大的好感。當年,那個學生會的大紅人,還沒有吸引到杜青雲邀約她成為舞伴,偏偏挑上蔣幗眉!如今,事隔十年,一踫上面,又能清清楚楚地叫出個名字來,可見對幗眉,饒有好感!這杜青雲其實真算一表人才。我呷了一口可樂,倚在沙發上,細細地重新打量他。
斑個子,皮膚白皙,五官精致,輪廓挺拔,還有,一對活靈靈的、烏亮的大眼楮!
瑞心姨姨堅持,男人要有大眼楮,才是光明磊落的得體兒!我驀地有點心驚肉跳。
霎時間骨碌骨碌地把一大杯可口可樂灌進肚子里,很有點要淋熄心頭略略呈現的小火焰似的。星星之火,足以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