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倩彤打聲招呼,是合乎情理的。她並沒有一掌推我陷入深淵,先照顧自己再幫助別人,並不同于落井下石,我是從前幫過她的大忙,然,施恩者不應望報!她對我的情誼,我應以同等尺度回報相處。
然後,我打探了幾家有港制服裝零沽出售的工廠,預算明天一早去選焙一些貨式,攜回加拿大去發售。
這一夜,睡得至為安寧。
除了湯律師,沒有人知道我的所在。
我再沒有想起母親、錦昌、郁真、倩彤,甚至沛沛。
這一班人的形象,只消稍一由模糊而漸至清晰地呈現腦際,我就立即驚覺,下令它們引退……
才不過幾天的日子,整個內心與外在世界都已面目全非!
湯敬謙辦事異常神速有效。他終于買了我溫哥華的住所,將十七萬加幣還給恆茂,同時讓恆茂撤銷告票,我松了一口氣。
至于王錦昌,根據揚律師報導︰「王先生說,你如有急用,他可以先給你一百萬元,他懇切地要求跟你見面商量一切,看他的意思,希望不至跟你離婚決裂。」
唉!!郁真比我更不幸!王錦昌拿她看成什麼人了?消愁解悶的玩物?須知道一時寂寞難耐的遣興跟相逢恨晚的情不自禁,對郁真而言應是雲泥之別。
突然之間,我開了竅,我曉得把事件斬開來分析。錦昌有了不忠于我的行為是鐵一般的事實,對手是我妹子抑或全不相干的人,所引致的後果于我而言,應是大同而小異的。我跟他算的是一筆賬,我跟郁真算的又另一筆賬,可以是單打賽事,不一定是混合組。
如果我暫時撇開這個跟妹子發生曖昧行為的男人是我丈夫的事實,單以郁真妹妹身分去看這件事,我應該希望王錦昌對郁真的感情與行為負絕對責任。除非彼此看成一場無傷大雅的游戲,玩完算數。否則,始亂終棄,出了事,又再回到妻子的身邊去,叫做情人的情何以堪!不論他們日後是否談婚論嫁,奸情一旦驚破,對妻子仍然有半分依戀,亦即熱辣辣地打了情婦一記耳光,甩盡了臉!
我切切實實地為郁真難過!
再以郁真姊姊的身分向妹妹大興問罪之師呢,這才是極難處理的問題!現今道德水平與尺度,在在作時代性修改,是不是同父同母所生,就事必有責任不可做對不起彼此的事了?生活上多少手足爭權奪利,打生打死,我如今的遭遇並不見得太特殊吧?利益當前,誰分你我?天生的血緣關系,是在毫無選擇的情況下迫著彼此認同的,她在自由意志下選擇陷害我,已經有罪,不必再多加另一項可有可無的控訴!人心已死,凶手身分是尊是貴是貧是賤,都不相干了?
我對湯律師說︰「我要速回加拿大去,我重復,我只要分回我名下物業的一份,快一點辦妥固佳,否則請代我向恆茂銀行解釋。婚呢,是一定要離的,既如是,相談實在無益!」
我的熱度雖在就診後減退,人還是虛弱得很,並不算形容過甚,我差不多是爬著登上飛機去!
何只步步維艱,每下一步都像無法站穩似,有門扶門,有梯扶梯,抓住航空小姐的臂彎,才勉強坐到機位上!
香港這個亞熱帶地區的一貫特色,是剎那間狂風暴雨驟然而來,遽然而去,人與事經此一役,東歪西倒,殘破不堪。然,劫後余生,誰不照樣活下去!活得更健康積極,以能重建所有,抑或更無奈可憐,直至了此殘生,那就要看各人的意願志氣、命數造化了!
我會如何?
強睜無淚的一雙倦眼,望向機窗之外,感覺到航機一飛沖天,把繁華的香江拋掉在雲霄之後!
我連一聲嘆息,也無力支付!
撐著到了今天,已是奇跡!
我攤開手掌細看,還要創造多少個奇跡,才能度過此生?
慷慨赴死易,忍辱負重難!
段郁雯的明天,必是難、難、難,難上加難!
也許,幸運之神開始眷顧我了,竟能在飛返溫哥華的飛機上,睡得昏熟!
重返加國是一個清晨!
下雨!
我步出機場,決定一切從頭開始!
計程車停在家門,還是那幢老房子!
去時仍是吾家物業,回來已屬寄人籬下。
可是,不一樣了,我趕緊告戒自己,從今天起,置昨日于死地而後生!
可回顧,無庸細想!
我拿出門鑰開門,還未及走進屋內,電話鈴聲就響。
去接听,竟是球表嫂!
「對不起,我沒去接你的機!」
「別客氣,你要守著店鋪,我明白!」
「累嗎?在機上可曾休息?」
「還好!」
「郁雯……」
我靜候球表嫂說下去。
「郁雯,我……我對不起你。」
怎麼世上會有這麼多對不起我的人與事呢?我苦笑!
「有什麼事嗎?你慢慢說啊,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是真心話,生命中就是多活了這幾天,就仿如隔世,誰知我已下了十八層地獄,月兌胎換骨,再世為人,恨只恨步過奈何橋,沒飲一口孟婆茶,可以把前事盡情忘掉!
今時今日,還有什麼驚濤駭浪我承擔不起?
「郁雯,我們的服裝生意出事了!因為生意沒有領取商業牌照,貨品又是偷偷進口,沒有報關納稅,就在周末,我到你家來依樣照顧客人時,給當局上門查檢,算是人贓並獲,一定是在顧客中有什麼人妒忌我們生意好,去告的密!……
我沒法子招架,只得向他們報上你的名字,房子是你的,所以……」
不用听下去了!人生的所有枝枝葉葉,均屬微不足道,我只要知道關鍵性的問題。
「他們要如何懲辦了?」
「要候你回來,到稅務局走一道!分辨失敗,大概要罰—筆很重的款項!」
我吁一口氣,錢原來如此重要!
「郁雯,我當時亂了手腳,無法不把你的名字報出來,只說我是你的伙計。我知道這樣做太自私了……」
知道自己自私的人算是不太自私了。
誰又不自私呢?
我不怪球表嫂,通天下的人都是正常而普通的一族,我並沒有例外地能跟頭上有光圈的聖人做親戚朋友。
「球表嫂,讓我去處理吧,你少擔心!」
「郁雯,你能應付得來?」
不能應付得來又如何?
一就是生!
一就是死!
不是前者是後者,既是前者,就得咬緊牙關撐下去!
我站在稅務檢驗官面前,任由他張牙舞爪地把我盡情數落 狘br />
「到我們國家來做移民,當守本地規矩,連這種本分都不盡了,我們國家白白收容了你!」
「是的。」我謙卑地應了一句。
形勢既不比人強,只能吃眼前虧。
要生存,等于要含辛茹苦,狂吞委屈。
人家屋檐下,焉能不低頭!
自己的苦衷與愚昧,一定要好好收藏起來,人前露出來,更見面目無光。
「你承認疏忽犯法了?」
我點點頭。
並無求饒,坦承控罪。
「我們不能根據你報上來的成衣數量為準則,必須由我們估計你運進口的貨品價錢,依此抽稅,加上罰款,明白嗎?」
我又點點頭。
人海江湖,我一招招的領教,一招招的學習。這一役使我明白不打無把握的仗之重要,既是手無寸鐵,後退無門,就只好任由敵人拳拳到肉,直等到對方放肆完畢,自行收手。要招架的話,絕不能平息干戈,對當權者的憤怒作不切實際的回應,只有刺激對方延長戰斗時間,強加高壓手段,被害已經難受,不能再多討苦吃。
「那位球女士是你什麼人?她知情不報?」
「不,是我托她代我在回港期間照顧生意的親戚,她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