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說了!」
對,不要說了,說一億個對不起是不管用的!
我仍然站在原處,僵,冷。
「我口干!」男的聲音又在響。
「我給你拿杯水!」
餅得一陣,房間的燈亮起來。
房門打開。
淒厲的一聲慘叫,並不是我。
錦昌沖出來,一把抱住郁真,忙問︰「什麼事?」
話才出了口,他望見了我,比見鬼還要恐怖,眼放綠光。
我沒有怎麼樣,只說︰「讓我進去,那是我的房間!」
我在他們的身邊擦過,把房門關上。
闊別才不過三百多天,睡房布置絲毫不改!
那枕,床蓋,盡是舊時模樣。
我胃內一無所有,看著凌亂的一床錦被,再吐不出一點兒剩余的渣滓!
隨即,我倒在地上!
再轉醒過來,怕是幾個小時以後的事。
人生就是這樣,你栽你倒,你醒著,你站起來,全是你個人的料理,跟旁人無關!
我扶著床,站起身來。
把身上的衣服全部月兌個精光。
開了浴室內的花灑,從頭至腳,重重地洗刷干淨。
我站在鏡前,一個的女體,是如此的有吸引力嗎?
我笑。
人與獸,何異?
才不過是三天功夫,我的告訴我,已經消瘦,憔悴得如此不堪!
我用大包巾裹著自己,拉開了抽屜,翻出了一套舊衣裙,我非常非常非常仔細地看清楚,的確是自己的舊物,才放心穿上!
房門打開,走出客廳。
錦昌立即自沙發上站起來。
陽光自四方八面映進來。當初我們決定買這間房子,最主要是它光猛通爽。果然,在如今這個黑暗得不能再黑暗,齷齪得不能再齷齪的時刻,屋子依然明亮。
眼前人如許陌生。我于他,想也如是。
錦昌一夕之間,老了不少,眼眶凹陷得過分明顯了,須根子如叢生野草,雜亂無章,有一種……一種骯髒得離了譜的感覺,他從來不是如此的!
錦昌望住我,躊躇只那一分一秒,就沖上來,抓住我的手︰「郁雯……」
「對不起!我有急事要趕著回來,沒有通知你!」
「郁雯,請別這樣!我一夜沒有睡,我怕你有不測,我想過要報警!」
「母親呢?」
「她回鄉間去了,沒有留言,是上星期突然間去的。」
「啊!」我應著。
「郁雯……」
「錦昌,我真的有要事趕著辦!」我掙月兌了他的手,打開了錦昌上前來攔截我。
「郁雯,求你讓我們好好地坐下來談談!」
「先讓我出去了,辦妥正經事,我會回來,回來再談!」
「你會回來?」
「會!」
恆茂銀行,聳立在地王之上,宏偉堅固得有如一所地獄。
我走進去。
被招呼在非常輝煌的會客室,等候……
牆上掛著一列的董事照片,最末的一個,很面善,施家驥?
我不是不戰栗的。然,感謝昨天晚上,我的戰栗再不是要面臨這宗錢債案的裁決了。把我送到十八層地獄,心頭未必如現在的苦。
我的眼淚,至今,始如斷線明珠,一顆顆地墮碎在衣襟之上。
恆茂銀行一共有三位高級職員負責接見我,陳業廣總經理,信貸部主管,姓甘和一位銀行方面的法律顧問,姓湯。
我在他們出現之前,早已將眼淚拭干。
陳業廣先生很溫文地說︰「王太太,很高興你趕回香港來處理此事,我們以這方式通知你,是情不得已。」
「我明白。」
那位法律顧問說︰「你有代表律師嗎?」
我搖搖頭。
「希望無此需要。如果我們雙方面能解決問題,無人喜歡在法庭相見!」
「如何解決?」我並不認為自己問得愚蠢,時至今日,我仍能問問題,連自己都駭異了。
陳業廣答︰「王太太,也許你一直在外頭,不知道發生在張重軒家的一些事!」
我就算在香港,也不見得會知道張家的來龍去脈,我跟他們基本上毫不相識,更不往還,我來往的只是我的母親。
胸口一陣劇痛,令我不期然地移動著身體。
「王太太,張重軒家族似乎在過去半年內有很多困難,其中他女婿更在生意與投資上頭,血本無歸,潛逃至東南亞去,經他手借貸的銀行款項,超過五千萬,你擔保的這一筆,是後期的一個非常細的數目。」
我苦笑。
半生人從來未試過有二百萬元在手
「什麼生意與投資,可以令到一個人如此名譽掃地,兼害慘了旁的一千人等?」我問。
「這些……如今都不再重要了,是吧?」
我點點頭。
「張重軒先生雖仍是我們銀行副主席,但他已聲言不對女婿所有行為負責!」
「張重軒太太呢?」我問。
「這個我們不大清楚,但,王太太既然簽了擔保文件,也就只好請你負擔這項債務。」
「我沒有二百萬!」
室內一片靜謐。
「我真的沒有!」
我再問︰「拿不出來,是不是就要拉我去坐牢了?」
我的情緒顯然激動。
「你坐牢,對誰都沒有好處!」
「但我們也有為難,也有迫不得已。」
「寬限一個時期,我們可辦得到!何必迫得大家都走投無路。他們三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合情合理。
我嘆一口氣︰「那就給我一個限期!」
「你看要多少日子才能讓我們向董事局交代,然後撤消控告?」
「最低限度讓我有幾天想想法子,再向你們匯報,究竟是何辦法?」
從恆茂銀行出來,我立即趕去張重軒公館。
佣人開門,我求見張太太,她請我稍候。
差不多等了十多分鐘,那女佣才再出現,只在雙掩的木門開了一個小小縫隙,像防著麻風病人似的。
「張太太出門去了,不在香港。」
說罷,隨即把門關上。
我走到這座華廈的大堂坐下來,候著。
如果張太太出了埠,用不著我等那十多分鐘才拿到的答案。
整三天,我除了喝過些少飲品,半點食物未曾下肚,然而我不餓。
我的軀殼一直在作垂死地掙扎,機械化地走動。我軟弱無力地斜倚在客用沙發椅上,等,等,……等足了一個上午、中午、下午,惹得大廈上落的人側目。
眼皮沉重得像要掉下來似,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電梯在眼前久不久的開開合合,走出來的人都不是張重軒太太。
直至黃昏日落,電梯再一關一開,載下了一群住客,都是那麼的衣履鮮明,甚而珠光寶氣……
其中一人,煞是面熟。
我奮勇排眾而上,嚇得同行的一兩個男女閃身避開。
我扯著了張重軒太太︰「張太太,張太太,我等你足足一天了!」
對方初而驚駭,繼而厭惡︰「你放手,你是誰?」
「我是段郁雯,我媽跟你相熟,我替你女婿在恆茂銀行作了個擔保……」
「來人呀!?,張太太使勁地甩掉我,大聲呼喚大廈看更,登時從一邊車房里走出幾名管理員。
「這女人半瘋半癲的,請召警把她帶走!」
「你……」我的眼楮要爆出憤怒得足以燃燒任何物體的火光來。
張重軒太太急走幾步,一拉開停在門口的車門,躍進車內,絕塵而去!
「你,快走,別再來這兒撒野!」
避理員抓住我臂膀,拉著我走出華廈,把我摔在路旁,「別模上來,再模上門來,我們報警拉你!」
我差不多是一跌一撞的,到達倩彤家門。
倩彤把我扶進客廳去時,簡直驚駭得目定口呆。
曾幾何時,她以類同的姿態求救于我。
世界真的輪流轉 狘br />
「倩彤救我!」
眼淚如崩堤的水,一瀉千里!
我抱住摯友,這個也許是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我壓抑著的沉痛,驀然泛濫,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