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方信生太太,信生是家驥銀行里頭的得力助手!」
先生侍候先生,太太侍候太太,社會上各人各就各位,成黨或派,以增加聲援勢力,自不待言。
「沒想到,王太太真的單人匹馬上陣來。」方太太笑著說。
「你們還以為有誰?孟倩彤?」
「她不敢來嗎?」施太太回笑問,「高爾夫球會是本市最有名望的私人會所之一,只有正式會員及其直系家屬才可以名正言順地在這兒請客,孟小姐懂這個規矩,不會冒我萬一下逐客令的險!」
「作為施太太的客,的確有險可冒。如果施先生來,那就自當別論。」
施太太立即戒備,放眼四方︰「他們要來?」
「不在今天!施太太且放心,我只不過回應你的說話而已。主權其實只操在一個人的手上。在這桌子上,其實你我她三人均是客!」
眼前的兩個女人木然。
方信生太太試圖和緩氣氛,問︰「王太太在哪兒辦事?」
「王錦昌住宅!」
「王太太一點不像家庭主婦。」
「家庭主婦的模式如何,願聞其詳。」
「正經婦女最低限度對正名與實惠予以尊重。」
「方太太,你的意思是,我應該說︰孟倩彤雖是吾友,但我做人要有原則,必須大義滅親,認定她搶了人家的丈夫,就應殺毋赦?」
「王太太,你不以為然?」
施家驥的妻子一直拿眼盯著我,出奇地由滿含敵意,漸漸轉變為迷惘、不解、存疑!
「我很不以為然!天下間要親人來干什麼?無非為擋風擋雨!誰又在世上做著些殺人放火,弒父欺君的十惡無赦、非大義滅親不可之事了?人世間的是是非非,都只不過是執著的人眼底下觀點與角度問題而已!何必要抓住蚌做人處事的原則作為護身符,去美化自己的言行,推卸當然的責任!」
「王太太!」施家驥的妻子緩緩地開口了,「孟倩彤能有你這麼一位肝膽相照的朋友,我羨慕!」
我相信她的誠意,因為她眼中盈淚︰「世上難得有毫無條件真心愛護自己,且在水深火熱之中,肯伸手相救的人!」
「你過譽了!我約見你,無非希望能以中間人的身分,給當局者一些意見和忠告!事可轉圜,大家終能松一口氣!」
「王太太認為如何?你對我的建議是否跟你對孟倩彤的如出一轍?能對她鞠躬盡瘁,顯然不會為我設想!我有沒有聆听你建議的必要?」
「多經一事,必長一智。施太太如果不是熱切地希望能在死局中尋找出路,在電話里頭,根本不會答應我的邀約!」
「對,請說!我恭听!」
「要說的話,其實老早說了!我重復這兒一桌子三個人,你我她,全都是客。主人只有一個,他是施家驥。施先生是哥爾夫球會正式會員,誰都要靠他簽名,才能正式成為附屬會員,或是作為嘉賓!今日有人有本事看得住他不在粉嶺這會所出現,他可以任意帶同各式嘉賓出現于深水灣……」
說到這兒,餐廳內走進幾個日本會員,一望而知是玩了好一會,跑進來休息喝茶的。
「還有,本市的高爾夫球會跟全世界各地的球會均是聯盟,今日香港,明日東京,再後天夏威夷、三藩市,何處不是樂土,防不勝防!」
施太太的臉色煞白,坐在旁邊的方太太,拿眼不住望她,听候差遣。
「附屬會員再名正言順,再耀武揚威,仍只不過有權在這兒自出自入而已,輪不到他們下令,叫正規會員不得帶著嘉賓出現。換言之,主人仍肯礙于情面,不為已甚,是他本人的讓步!」
施太太再無淚光,她望著我出神,緩緩地說︰「王太太,聰明絕頂!」
半生人第一次听見有人認為我段郁雯是聰明人,真是奇哉怪也!
我隨即警覺,千萬別一時歡喜,就分散精神。大敵仍然當前,放松不得。
「王太太的比方打得高明!只是主人家肯買門面人情,我也就算了!人生的憾事何其多!我願與人分嘗!」
這一招是太厲害了,我差點無辭以對。
「王太太以為如何?」
「如果施太太撫心自問,能夠真正豁得出去,任由外間天翻地覆,你只雄據寶座之上,不聞不問,這敢情好!吾友孟倩彤也一早作了個打算,沒有讓施先生繼續為難下去,這年頭,名分尤在其次!且看看日本朋友的那桌子,你我難道又能分別出誰是會員,誰是附屬,又誰是嘉賓來?反正能到這兒舒筋活絡就好!」
施太太微微地發抖,嘴唇閉合著,卻作不了聲。
「施太太,且沉住氣听我一句話。這場仗輸定的人是你,也是倩彤!二者並存,固然齊齊落泊!你迫得了倩彤引退,施先生悻悻然,心頭的怨懟肯定一輩子揮之不去!會不會再有第二個,第三個孟倩彤出現?成數實在太高了!相反,你今日拱位讓賢,我賭施某下半生午夜夢回,思念的必是你,做不慣賊的人,對放他一馬的事主,肯定牢記一生!靶同再造!
你看,屆時他枕畔的孟倩彤,一樣欲哭無淚!」
「你竟來游說我離婚?」
「我來游說你別壓迫施家驥拋棄孟倩彤,離婚與否,是細節,並非大前提!」
「你知道我的預算?」
「愚不可及的一招!我不相信你出得了手!」
「為什麼?」
「施家驥拖住孟倩彤的手在此刻出現,你尚且會面無人色,你肯把此事公諸于世,然後得著個全人類都知道他心不在焉的丈夫?有什麼比這更丟臉的事!施太太,不見得會如此倒行逆施!」
「施家驥,他就是怕我會如此一拍兩散!」
「說得對,因為他這位主人家,最愛的不是你和孟倩彤,是他的事業前途!」
我真狠心,步步進迫,眼看施太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那種淒苦,決不下于昨夜伏在我懷里痛哭的倩彤!
唉!人生!
「施太太,你現今迫出的還算是個好結果,女人在男人心目中給事業比下來了,還不及矮了別個女人一截來得痛心!不要再迫下去了,否則,後果堪虞!」
「你叫我怎好算?」施太太竟然一下子淚落滿面。
「讓他倆繼續在一起,一人讓一步,姓施的不離婚,姓孟的依然故我!人前人後,都是一人一套。你干脆置若罔聞,否認其事,丈夫永遠是你的丈夫!倩彤她要過其浪漫的爰情生活,你眼不見為干淨!」
我也真叫言盡于此了!
從粉嶺開車回家,一踏進睡房,倒頭便睡。
累得像打了一場大大的仗,抽盡了全身精力,難于應付。
人家說事到臨頭,有超然力量。我絕對相信!
第七章
我睡足了十多小時,直至母親把我推醒。
「什麼時候了?」我問。
「十點半!」
「啊!」我張望著,坐起來,「錦昌呢,還未回來嗎?」
「是早上十點半!」
「什麼?」
「你累得什麼似。昨天連晚飯都沒吃,錦昌囑咐別吵醒你,倩彤來電話兩次,他都不肯把你叫醒來听。今早還是叫了計程車,先載沛沛上學才去上班的!你真是,又沒病沒痛,好好的能睡這麼長的時間!」
我都不期然地笑起來!
兩天的功夫,何只要使出吃女乃的牛力,對我而言,簡直要用回光返照的智慧,才能應付得來!
我想想,會得打冷顫。
母親望住我,怪怪的,欲言又止。
「媽,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我不是擔心什麼,郁雯,我是有說話要跟你講,我意思是,有件事要跟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