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彤沒有回答我的問話。只重復那句話︰「他不願意冒險。」
「不一定有險需要冒。」
「郁雯,你想證明什麼?求證施家驥存心甩掉我是不是?」
倩彤突然發狠地罵我。
我呆了一呆,隨即打從心底里原諒她。
「對不起,倩彤,我不是這個意思!」
「要說對不起的是我!我太……糊涂了。」
「快別這樣!」我把紙巾遞給倩彤拭淚,「事情總要想辦法,亦必有辦法可想!」
「婚外情並不名譽,施家驥的顧忌有可信成分。就算地位不變,但人言可畏,最怕號令不行。」
「我們到了要相信並且利用社會成熟的一面,作為招架武器的時候了!」
「你意思是拼死無大害!」
「也只好這樣,況且,誰沒有婚外情了?」我垂下頭去。
「郁雯!」倩彤坐起身來,抓緊了我的手,非常緊張地說︰「你別告訴我,王錦昌他……。」
「啊!不,不,不!」我慌忙擺手,「不是這回事!」對倩彤的敏感,我有點啼笑皆非,隨即深深感動。以她如今的身分、心情、際遇,可以為驚怕王錦昌有外遇而大呼小叫,為誰?
我記住了,但願有日我能酬還知己。
「倩彤,今時今日,只消翻一翻周刊雜志,怕不難找到婚外情的種種報導,想必是個社會風氣了,才會如此!」
「唉!」倩彤長長嘆一口氣,「怎麼跟施家驥說去?」
「你信他愛你?」
「信的。」
「那還有希望!」
「不一定愛得夠!」說著這話時,倩彤有無法遮掩的痛楚表情。
「只要仍能將他太太比下去,就已足夠了!」
真沒想到我如此簡單的對話就能令激動的倩彤靜下來。
時窮節乃見的同一道理,危難一生,人的生存適應能力只好表露無遺。
倩彤乃我摯友,她的困惑,我感同身受。
「郁雯,怎麼跟家驥說去?他今晚情緒低落至極,在我屋子里喝著酒,我陪著他一道喝,結果他醉著回家,我醉著跑到你這兒來求救!」
「施太太不肯離婚?」
「想當然了!」
「倩彤,我們要面對現實,是施家驥不肯,還是施太太不肯,這兒是關鍵所在。」
「是他太太!他提出過無數次,這最近的一次是施太太揚言,我們再有任何往還瓜葛,她就開記者招待會!」
「你信?施家驥信?」是迫虎跳牆的一招,既難共存,唯有肉搏。
倩彤點點頭。
真是當局者迷。我可不信!
如今的情勢,最顯淺不過。就是如箭在弦,非發不可了。
「倩彤,已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階段了。」
「我知道。」倩彤把茶骨碌骨碌的又喝了幾口,有點拿茶當酒,旨在消愁,「我想跑過去跟施家驥太太見一面,大家說個清楚明白!」
「你去不得!」
「為什麼?」
「萬一敗下陣來,再無轉圜余地,也不好向施家驥交代了。」
罷說到這里,听見了開門關門聲。
很久,又是一屋平靜。
錦昌父女倆吃畢消夜回家來了。錦昌看我不在睡房里,根本連母親的房都不進來查探一下,怕就上床睡了。
我輕輕的在心內嘆一口氣。
「郁雯,我如何是好?隨得他去嗎?我……」倩彤的眼淚又簌簌而下。
「讓我跟施家驥太太見個面吧!」我說。
倩彤浮動著一片淚光的眼,瞪著我。
「你放心讓我走運一道嗎?反正成敗未必由人,早已是天定的,只不過看命運借助于誰罷了!倩彤,我也好想在移民之前,給你辦妥一件大事,免我山長水遠地掛望!」
倩彤握緊了我的手,說︰「你幾時啟程?」
「且看錦昌的意思!」
「一家在彼邦過新生活,你開心嗎?」
我笑笑,沒有告訴她,我這即將來臨的新生活將是獨個兒支撐的世界,是光明?是黑暗?是苦?是樂?不得而知。
可是,我決定成行了。再無必要在友人重重困苦之上,加添她的掛慮。
我讓倩彤再次睡好,把新買回來的一本小說拿在手里︰「你好好地睡一會吧!明天我就去約見她!」
「你呢?還不睡?看書?」
「只看一會,也在這兒陪陪你!」
倩彤閉上了眼楮。
我翻開了小說,這本叫《我的前半生》小說,由一個叫亦舒的作家寫的,賣了很多版的小說。
我的前半生?是檢討的時刻了!
人會在剎那間成長起來!
而我,如果此刻才成長,也未免遲得太失禮了。然,總好過一直執迷不悟。
早晨,我依舊準備了早餐,熱騰騰、香撲鼻的咸蛋瘦肉粥,順便壓一壓各人可能上升的虛火。
沛沛見著我,有點難為情地喊了一句︰「媽媽,早晨!」
「快點吃早餐了,考試期間最不能遲到!」我若無其事地打點著一切。
案女倆都低著頭,一下子吞掉一大碗粥。
我跑到房里去看倩彤兩次,她還是沒有醒過來。我有點不放心,跟錦昌說︰「倩彤還在,我不好就這樣跑出去送你們上班上學!好不好趁早搖電話叫部計程車?」
錦昌聳聳肩,依然不發一言,就搖電話去。
「錦昌!」臨出門時,我叫住了他︰「到加拿大去的機票,你早早讓秘書訂才成,人家都說整個夏季,連頭等都爆滿!」
錦昌望我一眼,神情剎那間變得輕快,語調仍勉力維持,「成了!我送你們母女倆去,安定了,我才回來!」
沒有人願意將自己的苦難建築在別人的方便之上,除非你深愛對方。
縱如是,只怕也還有個極限。
偉大的心靈,總如鳳毛麟角,不可多得!
我當然愛錦昌。然,長此以往的,侍候著他的面色意向過日子,已使我對感情的觸覺減弱,代之而起的只是重重不可言喻、濃不可破的畏懼。
與其在家,日夜的擔心配偶變成怨偶,倒不如出外走這一遭,讓彼此在牽掛的歲月里培養感情!
我被迫著作了這個明智的抉擇。
倩彤直昏睡至午間,才走出廳來。
她眯著眼,怕那一屋的陽光。
又是一天!
她已回復正常。只看她拿電話筒,囑咐秘書各樣公事,便知道了!
真難得,職業女性私底下有何創痛哀傷,絕不在工作崗位上流露分毫!因為薪金與花紅,是實斧實鑿地付給能為公司帶來盈利的職工,並不是用來裝置一具廣播民間故事的收音機!誰有余情關顧?誰有責任分擔?
「我回工廠去了!太多事等著我去解決!」倩彤說。
「好。要不要我用車子送你?」我看看手表,「我的時間還很松動,要見的人約在下午。」
倩彤略為震栗,望住我,欲言又止。
「放心!她不會把我吞到肚里,太難消化,劃不來!」
倩彤和我都笑起來了!
「拜托!」
沒想過倩彤會有拜托我替她辦事的一天,且又是辦這麼一宗大事。
難得有為朋友盡力的機會,我既緊張又擔心,生怕表現不好,成事不足!
然,盡人事,听天命好了!
我與施家驥太太之約,在粉嶺高爾夫球場的西餐廳!
這是施太太提出的地點。我覺得有點怪,只因太遠,且又是私人會所,我結不了賬。然,她堅持,說那兒僻靜,非假日更是全無踫上熟人的可能。
她戒備森嚴,我只得同意。
走進餐廳里頭,立即看見施家驥太太,不只她一個人赴會。坐在施家驥太太一桌的還有位相當面熟的女士。
我走過,禮貌地點點頭招呼,坐下。
施太太給我介紹︰「你們應該見過面了,就在傅玉書的結婚酒會上!」
我猛然醒起來,就是那個跟施太太一道出現的、她的當然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