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今只要在任何一個國際名城的心髒繁盛地帶擁有一小片土地,立即安枕無憂。
年來東京地產雄據世界各大金融商業中心之榜首。日本機構對員工士氣極為重視,各種福利都盡善盡美之余,獨缺供應高級職員房屋津貼一事。並非日本雇主孤寒,而是任何鼓勵置業的福利制度,都對員工起不了輔助和刺激作用。就因為地產價格跟人民生活能力根本月兌節,即使受雇機構提供職員低息貸款,房屋首期的數目實在過巨,非一般單靠節蓄始有盈余的高級打工仔能負擔得起,于是各大機構的員工房屋津貼制度,名存實亡。
松田集團是上市公司,我去年翻閱他們的年報,從百貨業上所得的盈利,跟全球百貨業的趨勢有雷同之處,亦即是說生意額與盈利數目絕不相稱,雖不至于笑著虧蝕,卻是名符其實的本大利小。松田資產值保持直線上揚,純是各類非經常性收益所導致,地產乃是最強勁獲利的一環。
我曾多次想跟世勛商議,今後孫氏的發展方針亦應叫松田為鑒。
香港地產市道,我仍持長期看好態度。
中國不可能重建上誨,單是戰時各國租界內所設置的地下水道渠道,縱橫交錯,烏煙瘴氣就已使城市翻新改建計劃不得不束之高閣。城市的包裝與內涵都有霉氣,如何能感動吸引人心,以圖興旺?況且既為國際城市,外觀必須符合外國人士的眼軌。
香港現成的大都會條件,實在已達國際水準,有理由相信中國要好好保存它,以之作為對外貿易的門戶。
世勛同意我的觀點,他說︰「政治家應該懂經濟。」
我最怕討論政治,故而無心深究下去。
柄家政治,固然復雜無情,我怕連公司政治亦骯髒陰險得令人反胃。
孫世功無端端提出孫氏會與財雄勢大的松田集團合作,且別驚喜,也許是一幕別具用心的政治把戲。
自從他向章尚清建議過將孫氏賬目更改以謀長遠利益之後,我就提高警覺,總覺得他的歪念不會偶一為之,早晚尋著機會發展他之所「長」。
丙然不出我之所料。
孫世功慢條斯理地說︰「松田集團跟我多次接觸,願意以非常非常理想的價錢,收購孫氏……」
世勛還未待對方講完話,整個人驚駭得自沙發上彈起來︰「世功,你別開這種玩笑,」
「我象言不由衷?」
「誰說我們有意思出讓孫氏?」
「竊窕淑女,君子好述,」世功非常刻意地望我和世勛一眼,嘴角霎時間往上稍提,露了個全世界人都看得出的猥瑣笑容。我立即滿臉發燙,心頭的怒火,直升到頭頂上去。
「我有比喻錯了嗎?」孫世功依然得戚︰「孫氏實力雄厚,潛質可觀,擁有的地產人才、商業聯系、社會聲望,全部極具吸收力,正是別家財團收購的難得目標。」
「孫氏絕不出讓!」世勛斬釘截鐵地答。
「孫世勛,你都未听我報導價錢,就拴上後門,未免魯莽。雖然,世界上仍然有的是講心而不講金的所作所為,但欣賞受惠者易,行之維艱,你別高估自己,」
我蹬住孫世功,很留神很留神地傾听。這場家族大混戰一定不簡單,一定把我也牽涉在里頭。他的每一句說話都有重要深意,毒針一根根迎頭向他老弟打來,其中一管的毒素大有可能是我和世勛的特殊關系。
「2億美元,購入孫氏股份75%。」孫世功洋洋得意︰「松田無須作價如此高昂,是他們對孫氏有信心,才有此舉。我們孫氏家族也應以絕好價格盡量售出手上股份以獲厚利。」
如果有心出售孫氏,松田集團的條件是絕對算大手筆了。
孫氏並非上市公司,無須受公開收購的條件限制,只要能操縱孫氏5l%,已經足夠把持大局,為所欲為。至于原來股東既已喪失主權,當然寧可趁高價把持有的股份盡量出售套現,另行發展,無可否認,這是正常生意下的一著好棋。
然而,出售孫氏的念頭,世勛家族想都沒有想過。
「世功你簡直在語無倫次了!」世勛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孫氏是無論如何不落入他人之手,尤其不落人日本人之手。」
「語無倫次的是你!孫氏為什麼不賣?用以紀念先人?孫氏的根在上海,香港實在無根,要留個紀念的話,你孫世勛母子可以拱著先人神主牌,拿筆資金,返回上海去打天下。為感情而付出太多,是愚蠢之極的行為,這種仍然心甘情願活在舊時代的人應該是女人,包括你我母親……在內。」
孫世功飛快地瞥我一眼。
我當然明白他的所指,應該把我也包括在內。
「孫世勛,你如要堂堂正正地做個男子漢,請跟時代的步伐—致,跟社會的浪潮配合。在商必須言商。孫氏企業前途似錦嗎?百貨業再興盛亦不外乎那低到無可再低的利錢,你自己細心想想,計清楚數目!」
若真要計數的話,孫世功所言甚是。
百貨業盈利佔不到過億元之龐大生意額的10%。這還未把自置物業,可以絕對控制租值的支持因素計算在內。
道理是最顯淺不過的了,今時今日,將整幢孫氏企業大樓以及在新界的貨倉地皮以時值出租或者出售套現所生的銀行利息,已高高凌駕于經營百貨業所可能獲得的利潤之上。
百貨業如此,部分工業的情況亦如此。大都會之內,若然時勢穩定,各行各業的生意才會有所發展,地產就必會瘋狂上揚。相反,地產價格低賤有可能顯示社會經濟衰退,根本就連生意都難以維持。說來說去,我始終是土地的崇拜者。
世勛當然不會從正途去審度孫氏企業的前景。孫氏百貨是他母子在孫家身分的代表,是孫氏家族長存的象征。
他由震驚而至微微發怒,顯然辭鋒不及孫世功的凌厲。基本上,兄弟雖是同根而生,性情氣質卻絕對迥異。
「世功,通世界的錢,我們之不盡,何苦咄咄逼人,更何況逼的是自己人,是親生骨肉?」
「你說得對,通世界的錢,何其多,惟其如此,我務必要盡量,機不可失,否則再多也跟你我無關,」
「母親這一關你過不了!孫氏股權仍在老人家手上,」
這是我第一次听見世勛提及有關孫氏產業權的情況。真沒想到,過盡數十年,主權仍在老太太手上,孫崇業的遺產承繼人會是妻子而不是兒子嗎?好生奇怪,
孫世功聞言,連連冷笑︰「那要看是哪一位母親了!」
此言一出,世勛的臉頓呈紙白,一種罕有的、傷心欲絕的眼神散發開來,感染得一室冷漠。
我清清楚楚地說第一句話,企圖力挽狂讕︰「恕我直言,孫氏股權一半在孫世怡女士手上,非你們兄弟二人所能定奪。」
松田集團即使要求半數以上的控股權,而孫世功那個房又願意全部拱手相讓,也要得到孫世怡那方面的勢力助陣,方可以成事。如今依照世功所言,松田集團要求控制75%,那麼孫世怡45%的股份再加孫廖美華母于的22.5%,還欠7.5%。孫氏歷年來對股份緊緊控制于家族範圍以內,只有10%,以獎勵員工方式,配送給對孫氏百貨有貢獻的老臣子,包括佔6%的章尚清在內。如今章氏股份一分為二,傳給了世勛和我,換言之,松田集團要完成收購,必須將這10%之中的7.5%都包括在內,好夢方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