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嫂,都听你的。」
我笑笑,拍著雪雪的頭︰
「下班了,我們這就回喬園去。」
車子上,雪雪像個倦極了的小女孩,偎依在我肩膊上。
但望喬雪快快成長。
「大嫂,我可以盡快啟程嗎?」
「幾月開學?」
「還有半個月!」
「早晚要去的,就隨你喜歡吧!你最好給媽媽說一聲。」
「你肯了,她沒有不答應的。喬氏與喬園都是你當家了。」
我輕輕嘆一口氣。
喬雪沒有听到,因為汽車電話剛剛在響。
我接听了。
是史青︰
「喬太,天大的奇跡。幾個分包銷的私人大客,包括羅承坤,都肯如數負責。」
「你的功勞。」我當然喜不自勝。
「當然不是的!我並非謙虛,只是他們聲言是給張遜風面子。沒想到張老的勢力,沒有因為他仍在獄中而完全作廢。到底人們都是跟紅頂白的,張老雖然在服刑,他的一雙兒女和一班手下已扭轉乾坤,香港人是善忘的,只看到現今的遜風集團起死回生,各人便又爭相買賬了!」
我听呆了。
史青問︰
「喬太,喬家跟張遜風有親密關系?」
我迷糊地應了史青,車已抵喬園。
步入這屋,覺著幾分溫暖。
人世間多是無情,也不盡然。
每一下班,必先走到喬正天房里去看望翁姑。
喬楓也在。
她輕輕喊了一聲︰
「大嫂!」
家姑說喬家巨變以來,一夜之間成長的是喬楓。
她從前話最多,最尖刻,如今,都是靜靜的,不亢不卑,陪在父母跟前,也學習跟下人相處,一反常態,很能跟三嬸有商有量,幫著把喬園打理出紋路來。
「醫生來過了嗎?」我問。
喬楓點頭。
「有什麼話說?」
殷以寧搖搖頭︰
「還是那老樣子。時好時壞。」
「媽,別擔心,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如果正天可以醒一醒,告訴他,大嫂回來了,他可能康復得快一點。」
千斤重擔,都壓在我肩膊之上。
不知是苦、是甜?
喬楓輕聲地對我說︰
「大嫂,有兩件事跟你商量。」
「好。」
我拖著喬楓的手,走至小偏廳,在沙發上坐下來。
曾幾何時,這兒坐滿了喬家的兒媳,爭領喬殷以寧光芒萬丈的鑽飾……
今朝富貴,明天貧寒。如今敗落,他日發跡?
人生變幻何其銳不可當!
「大嫂,喬園需要節流。我和三嬸商量著,大家都搬到正屋來,陪著爸媽住,也圖個熱鬧。至于東南西北四屋,都鎖起來,省了人手水電雜費。又我們家的菲佣,都遣散了,好不好。一則可省下工錢,二則她們不懂本土方言,不會流傳坊間,更添喬園聲譽上的折損。不知大嫂是否贊成?」
我听著,眼眶一陣溫熱。
喬楓卻仍氣定神閑,有條不紊。像個有經驗的管家婦,訴說著她分內之事。
磨難就是成長。
我不住點頭稱善︰
「好,好。我都贊成。」
「那我就請三嬸替你們收拾,搬過來了。」喬楓想了想,又說,「媽曾提過,她的首飾好不好拿出來變賣?當時,沒有人作主!大嫂,你看呢?」
「別教老人家更難過。首飾古董,非至最後關頭,一件也不賣。我們還能撐得住。明天,喬氏就會擬定重組計劃。這個時刻,哪一個家族垮了台,也不是好事,很多人會願意守望相助,不欲冒唇亡齒寒之險!只要有喘息的轉圜余地,我們不愁不能東山再起。你陪媽的時間多一點,有便于向她解釋,教她寬心。」
如今喬氏存亡,也不是幾千萬的首飾可以解決得了。其他用度來個適中的調節,我贊成。到底是家族興衰,人人有責。但觸動到老人家的私己,更傷她的心,就可免則免了。
「大嫂,你撐得好苦啊!」
我拍拍喬楓的肩膊。
「我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楓楓,你已幫了好多!」
「能讓我到喬氏去學習嗎?」
我愕然。
「你有這個興致?」
「覺得有此需要。」
「喬家並未至于貧寒若此。」
「貧寒的人是我。大嫂,從小我就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因為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怕被人欺負、被人看不起。所以我實在都要設法子平息心頭的疑慮,用蠻橫的手段去證實我在喬園的地位,以至我存在的價值。我錯得很多。故此,我希望有機會循正途成長。大嫂,你成全我!」
我把喬楓擁在懷里,淚如雨下。這陣子,也真哭得太多了。
每個人都有他的苦衷,因而造就了他的故事。
人生根本如此。
喬雪跑進小偏廳來,蹲到我們跟前來,說︰
「我跟媽說好了,她讓我早早啟程。我好想快快離開香港,再不受窩囊氣!」
喬楓撫著喬雪的頭發。
姊妹倆成長各異,但願他日都有所成。
我們搬到正屋來了。
喬暉在我的安排下,一直為他的官司奔波勞碌,跟律師與大律師頻頻商議。
我負責重組喬氏,自然非常非常的吃力,單是周旋于銀行家與德豐企業的主腦之間去談化干戈為玉帛的條件,就得打醒十二個精神!每天都人疲馬倦,才回到喬園來。
我們的睡房在正屋二樓走廊的盡頭。
喬暉自我回喬園以來,從沒有跟我同房而睡。
每晚,人累得差不多是爬著上床的。我也不曾認真地想過,應該如何處理我們之間的關系?
也許,我在逃避著正視這個難題。我何其自卑,覺得一身傖俗,再配喬暉不起。我不是不惶恐委屈的。
喬暉是斷斷不會主動地來叩我的房門了。
杜芳華說得對,喬暉的情操並不比我低。
生命中兩個愛我的男人,都有如此品德,顧長基夫復何求?
今晚,我提早下班趕回喬園,只為送喬雪的飛機。一則想跟小泵子再相處多一會,對她,有種揮不去的親情在。二則我們現今絕少在夜間用司機了,免得要付超時工作的工資。要充撐的場面支出還有很多,能省的都省了。我決定自己開車送喬雪到機場。
喬雪這傻孩子,在喬正天的床前大聲哭得像個嬰兒,可惜喬正天茫無所知。她又抱住了媽媽好一會,老不肯放手。喬楓和三嬸都陪著流了一臉的淚。
喬雪一踏上汽車,從我手中接過了幾張紙巾,拭干了淚,就立即像個沒事人一樣了。
也好,看得開的人是有福的。
「大嫂,請你代我給大哥一個大大的熱吻;好好地抱他一抱,我等不及他回喬園來說再見了。」
「你大哥今晚要跟英國來的一位御用大律師晚飯,也許談出個頭緒來了。」
單是這筆律師費,已甚可觀了。
「我不信大哥會坐牢。他是好人!」
我點點頭︰
「不,他不會的。」
「大嫂,你現在愛大哥了嗎?你回來了,就代表你還是愛大哥的,是不是?」
我沒有答。
前面有交通紅燈,我把車煞住了。
「大嫂,你怪我多嘴了?」
「不!」
「那麼……」
「我是愛你大哥的!」
汽車再繼續前進。
「你還愛不愛文若儒呢?對不起,我不應提他……」
「沒關系!」
「大嫂,我現今要到法國去了,老想跟你切切實實他說一句對不起,我當時無權大興問罪之師!後來,我明白了。」
「雪雪,沒關系的,你別掛心。」
「讓我說下去,說出來我舒服得多。」
我總不能說,我不要听,听了,我心上不舒服。
「你猜是什麼教我明白過來的?是大哥,後來還有媽媽。他們說,愛情不是我想像那麼簡單的一回事!」
是嗎?
「大嫂,你是個很吸引的女人,他們都愛你,母親說,因為你懂什麼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