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肯定喬暉知道其中過節。
喬雪忍得住不張揚,也忍不住向她的兄長哭訴。他們兄妹感情無懈可擊。
無眠的一夜,接一夜。
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敏慧在下班前,把一份限時專送郵件放在我辦公桌上,才悄然引退。
郵件是英國送來的,我拆開,抽出了淡藍的一張信紙,是若儒清秀整齊的字跡,寫道︰
長基︰
愛你!
等你!
若儒于英倫
「愛你,等你」只四個字,紙短情長。
我把信箋折好,放進手袋夾層。
回到喬園去,用過晚膳,步回睡房中,靜靜地坐在梳妝台之前,守候喬暉回來。
第十章
喬暉這些天來,出奇地甚多應酬,直至接近凌晨時分,他才回家來,推門見我端坐著,微微駭異。
多少天來,我已沒有回到睡房來了。
「有話要跟我說嗎?」
喬暉出奇地鎮靜,完完全全一副有備而戰的模樣。
駭異的是我。
喬暉從來不是深謀遠慮的角色,我難道走了眼,看扁了喬家的人了?
喬正天是何許人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何況喬暉體內流著喬正天的血!
「是。」
我清清楚楚地答了一句。
喬暉松了領帶,用腳踢著一張小圓墊腳沙發,跟我面對面地坐著。
談判終于開始了。
我竟有一點點的難為情,微垂著頭。
咬緊牙關,再揚起臉,迎接著喬暉的眼光,一種但然無懼、大義凜然、從容就義的眼光。
我的天!犯得著把我踩到地下去,以我的卑微去抬舉他的高潔,以我的無義去成全他的偉大!
我完完全全地不能接受喬暉那副表情!
「喬雪跟你談過?」我問。
「談過。」
「你為什麼一直保持緘默?」
「沒有什麼值得喧嘩吵鬧的!」
「是怕讓你父母以致喬園的人說長道短?」我旨在試探究竟有多少人已予聞底事。
「喬園之內,除了喬雪和我,無人知道你和文若儒的關系!」
「喬暉!」我沖動地咆哮︰「我希望你弄清楚一件事,我和若儒並無你們想像的不堪的關系!我們……我們……並沒有……」
我急得說不下去,眼淚快要忍不住擠出眼眶。
「你的意思是,你們發乎情,止乎禮!」
喬暉竟滋油淡定地替我圓句,還輕輕地嘆一口氣!
我氣急敗壞地問︰
「你信麼?喬暉,答我,你信麼?」
喬暉用雙手抱住頭,突然地一份氣餒涌現,教他震栗。
他點了點頭。再揚起臉來時,雙眼通紅。
我驀地有如許的不忍心,想撲過去抱住喬暉,叫他別哭。
「長基!別流淚,問題既已存在,終究需要解決。」
我嚇一跳,原來淚流滿面的竟也是自己。
「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喬園?」
我愕然,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喬雪告訴我,文若儒書房內放置的全是舊照,很難得有如此情長義長的一個人,代替養園照顧你!」
我想怪叫,我忍受不了,喬暉耍什麼手段?故作量大,抑或根本視我如敝屣!
我顧長基可以如此輕易地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六年恩愛夫妻,一下子就恩盡義絕得干干淨淨!
我惶恐得不能自己!
然,我要喬暉怎樣?跪在自己跟前,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我會看得起搖尾乞憐的人?
喬暉太清楚我的心!
他不要在故事結束時,輸得面目無光,故而強作鎮定,發揮一種回光返照的從容與瀟灑!
何必在這最後關頭,跟他爭這表面風光?
他勢必要捏造宰相月復內可劃船的假象,我也只好俯首稱降,自承重罪!
「你還沒告訴我,打算什麼時候到英國去?」
「過一陣子吧!喬氏仍有很多事待辦。」
「我和你的關系既然告終,就無須再為喬氏興亡擔憂了!」
「哦!」我明白過來了,要走快走,免得看著更覺難受。「總有些事,需要交代清楚!」
「只有一件事,誠懇地請你幫忙,辦妥了你就可以安心啟程,我們兩不拖欠!」
「什麼事?」
喬暉望住我,眼內有種莫可明言的迷惘,似有哀痛。
「我能辦得到的,定必盡力!」
「替我擺平我的秘書杜芳華!」
「什麼?」我莫明所以。
「她一直吵嚷,要我跟你離婚,吵足三年!我都拒絕了。她當然不是喬園大少女乃女乃的角色。如今你走了,我的擋箭牌沒有了,她不會放過我。」
我沒法子相信自己的耳朵。
整個人像被掏空了似的,甩甩蕩蕩,輕如斷線紙鳶,瞬息之間,可以隨風而逝。
「長基,只消你替我串演一出戲便成。杜芳華亦非真心愛我,本城太多人存有嫁入豪門的夢想。替我送她一大筆錢,作個了斷!然後,人前人後,你就可以順理成章,怪罪于我,忍無可忍,離我而去。」
世情變幻,如此可笑,如此不測。
我錯愕得無以復加。
「長基,求你!最低限度為我,為喬園留一點面子!就是喬雪,也只她一人會認為我和你不相伯仲而已!」
這才是正題呢!
喬家長媳仿效紅拂豈會是現代美談?
如果不是思前想後,還是喬家聲望放在第一位,喬暉不至于自暴其丑。
三年!我竟以為枕邊人是個忠心漢,誰知是只吃盡塘邊野味的饞嘴貓。
唉!彼長基緣何天真若此?富家子弟學養平庸有如喬暉,會誓無返顧地忠于一個女人,香江之內,未知有也。
我不是不覺得屈辱的。一千個日子跟別個女人分享丈夫,斷斷不會是件光彩興奮的事。
然,事出突然,我無暇慢慢細味這滿杯的苦酒。一飲而盡,也只覺喉間剎那苦澀,轉瞬即逝。
我和喬暉,正如他說的,兩不拖欠!還有喬園,一直待我不薄,真能以此下場,挽回翁姑體面,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我終于對喬暉首肯。
清晨,急于回到喬氏去。
老實說,喬暉的秘書杜芳華,我是認識的。一個完全不起眼的女孩子。一般樣貌的少男少女,喬氏集團之內說多少有多少,喬暉會看上她,拿她跟我比,真真笑話,莫名其妙,荒謬絕倫。
喬暉不至于饑不擇食,也許這邊廂是日久生情,那邊廂則是近水樓台吧。
我把敏慧叫進來,說︰
「替我取消今日的一切約會和會議!還有,請喬暉先生的秘書杜芳華小姐到我這兒來!」
敏慧是個好秘書。好秘書的條件之一是好奇心可以有,卻不宜查根問底。
敏慧應命而去。
我又叫住了她︰
「你跟喬先生的秘書熟絡嗎?」
「不。」答得十分爽快。
「怎麼,話不投機?你們看似年紀相若。」
「對。年齡、身分、背景盡皆相似,且性別相同,只是思想迥異。」
「我想多一點有關她的資料。」有備而戰是應該的。
「好高騖遠的一個人,一天到晚想著自己有日能成為姜喜寶!」敏慧很不屑。
「什麼?誰是姜喜寶?」
「名女作家亦舒筆下的人物。」
「一個怎麼樣的女人?」
「一個被巨富收買下來,過窮奢極侈生活的女人。」
我點點頭,滿意了,資料已然足夠。
杜芳華走進我辦公室來時,我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女人有一份難得的氣質。她並不美麗,然而一顰一笑,都灑月兌,教人看得舒服。如此滿不在乎的面相與動靜,為何會苦纏不息,拖泥帶水整整三年?
我不是一點醋意也沒有的,故而我開口就不大友善︰
「你想過為什麼我請你到我辦公室來嗎?」
「期之經年,苦無機會而已。」
我小瞧對方了,現今的少女,才不過二十來歲,何止入世已深,竟還道行非凡,太驚人了。
「你竟無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