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已作最後決定了?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只知這些天來,老是逗留在書房內,才比較容易入睡。
我下意識地希望若儒給我的這個限期會拖長。
然而,日子過得飛快,又是三天!
鮑司的事忙得很,德豐企業的業務遍全球,集資上市一事,影響市場氣氛,鬧哄哄的,般價普遍上升。連帶著喬氏各部門的同事都忙碌起來。
我不能不打起精神,參預各種會議,且我是個保守派,老怕好景不常。股市越旺,我越覺得要防範跌市。在喬氏,我管地產生意。本土地產方面,早在今年春季以後,我就已作了放緩的種種準備,故而也不會有太大的應變需要預防。海外地產進入部署期,應付明年世界經濟衰退的可能,也不至于有大變動。
倒是喬夕的那盤生意,教喬正天和我都有所憂慮。
我一直有預感,德豐企業上市,喬氏這總包銷的角色不易當,孤注一擲地擔保德豐能集資五十億,史無前例,萬一有何差池,牽連極大,整個喬氏都會連根拔起!
可是喬夕給他老子的答復是︰
「全部分包銷的合同,我們已簽妥,且已派發申請股分表格!應該萬無一失!」
喬正天再三問︰
「分包銷的合約真已簽妥?」
喬夕不住保證。
至此喬正天不再追問分包銷合約的情況,他轉向一個眾人都無法解答的問題︰
「我們跟各分包銷的關系,是不是可以達到有難同當的地步?」
怎麼答?
情況再明顯不過。如果分包銷食言,我們縱使可以循法律手續控告他們,又如何?萬一德豐上市,無人認購,喬氏這總包銷就得拿五十億現金出來,達到德豐集資的目的。
前年本港一間華資銀行被傳聞騷擾,以致擠提,但銀行頭頭在商場內的人緣極佳。他撥了幾個電話,立即出動首富,合力保駕,不但沒把名下存款取走,還特意聲稱存放過億至銀行去作定期存款,此舉一經傳播,力量猶勝政府大官員的口頭保證千百倍。一場風波,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如果喬氏有困難,能挪動多少幫手,很成疑問。近年喬正天風頭過甚,極之招妒。加上喬夕的聲望淺女敕,卻偏偏大權在握,我不能估計有多少支持力量。尤其人要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我在電話里告訴若儒︰
「我大概不能跟你如期起程,你先走,我待德豐上了市之後公事上頭各事妥當,我才來英國會合你好嗎?」
「夜長夢多,我不放心!」
「該是你的,一定逃不掉,是不是?」
「是。」
若儒乖乖地收了線。
鮑事繁忙,日子因而過得飛快。
若儒還有兩天便啟程。我答應晚上去幫他稍作執拾。可是會議一直至黃昏還沒有散。
我心內著急,約好了若儒到他家去,連電話都不便搖一個。
直至晚上八時多,秘書叩會議室的門,給我一張字條︰
「文醫生急電找你!請回辦公室接听!」
此時此地,真名實姓地留言,還堅持要我接听,顯明是要緊事。
我悄俏退了席,回辦公室去。
「若儒嗎?對不起,我們有緊急會議……」
「長基,請你鎮靜一點,听我說,喬雪剛到過我家里來……」
「什麼?」我不明所以。
文若儒嘆一口大氣,再重新組織他的話,很明顯地他因著急而口齒不靈︰
「是這樣的,我趕在外頭替聶教授買點東西,帶回英國。時間上遲了一點,怕你到我家去時不得其門而入,于是,搖電話通知大廈的管理處,要是姓喬的女士到訪,可以代我開了屋門,請她隨便坐。誰知,來人並非你,而是喬雪。」
我的心開始往下沉。
「管理員讓她走進我屋子去等我,喬雪她……她走進書房去,看到了書架上那一幀幀的相片……」
我渾身冰冷,血像立時間在體內凝固。
若儒還在那頭說︰
「我剛回家來,跟喬雪踫個正著,她的眼光太……太悲憤!長基,我始料不及……」
我四肢發軟,慢慢放下了電話。
早晚要讓喬家知道的事實,偏挑了個最齷齪的方式與時間揭露,我覺得驚駭、委屈,不知所措。
若儒必與我有同感。
我們是串謀犯良知重罪的同黨,故而,他聲音里也有顫抖。
整個世界在這一分鐘內冷如冰山。
整個世界又在下一分鐘內如冰山雪崩,淒艷得教人震栗。
喬雪一推門進來,像頭張牙舞爪的小獅子,撲向我。
清清脆脆地兩下耳光,打得我金星亂冒。
她掉頭便走。
我完完全全地失掉一切知覺。
事態突然得令我難于反應,逞論應付。
像過了一整個世紀,喬暉走進辦公室來,替我拿起外套,陪著我離開喬氏,仍返喬園去。
一路無話,一夜都無話。
我整個人受驚過度,渾渾噩噩地過掉了一整天。
這期間,喬園與喬氏之內,都一般如常地干活。
我更加恐懼。
天明明塌了下來,地上的人仍然繼續操作,都成了無血無淚的機械人似的。
這喬暉,比跟我吵鬧打罵還要利害億倍。
我怎好算了?
直至文若儒的電話搭進喬園來找我,才算回復半點生機︰
「長基,你可平安?」
「若儒,你在哪兒?」
「喬暉怎麼對你?」
「他什麼也沒說!」
「喬雪呢?」
「她?她自昨晚開始沒有再出現!」
「長基,你自由嗎?平安嗎?」
「我……我還好。一切像夢。」
「我這就來接你,我們離開這兒。」
「不,若儒,我不走!」
我不可以走。
我必須交代清楚,最低限度向喬暉交代清楚,我才會踏出喬園。
凡事都得來清去白,我其實沒有犯錯。喬園之內背叛喬姓者不是我,干了下流勾當、男盜女娼的亦不是我。為什麼我要走?
如此無聲無色地跑掉,讓舉世責難;我覺得冤枉!
我不能,此刻尤其不能!
若儒急得亂嚷︰
「長基,你留在喬園干什麼?喬正天如果知道了,他會放過你?別看喬暉那溫吞水的性格,男人最看不開的事,莫此為甚!他若要對付你了,豈非束手就擒!」
「我不走!」我重復。
「為什麼?」若儒急得近乎咆哮。
「我不要畏罪遁逃!若儒,如果你曉得我一天活在喬園,我們都只可以發乎情,止乎禮,我為什麼要走?跑到外頭世界,我們要挺得起胸膛,面對人群,才能活,是不是?」
「可是……長基,什麼時候你才離開喬園呢?」
「盡快!一經交代清楚,我就到倫敦會你!若儒!」我忍住了要流下來的眼淚︰「我們的日子還長呢!」
「我今晚啟程了!」
我點點頭,若儒當然看不見。
「你來送機嗎?」
「我不送了,你來接我機,豈不更有意義?」
「別忘了給我電話!記著,我一回倫敦去,只會日日夜夜守在電話旁邊!」
我不會讓若儒久候的,他已經等足六年了。
喬家人要跟我耍手段,我還真不怕。
彼長基不知道人世間的艱難為何物?什麼場面我未正視過?世上活得有聲有色的人,有誰不曾遭遇過兵凶戰危之險?真的要我栽倒,還不是容易的事!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我照常上班下班,決不自亂陣腳。
若儒在周五啟程回英。
我沒有去送機。
若儒抵埠後,立即搖長途電活到辦公室來,第一句就是︰
「我想念你。」
「別傻!若儒,我會照顧自己。」
若儒再說了一聲︰「我在等你!」就收線了。
我茫然若失,不知所措。
喬暉一直不開口跟我提有關我和著儒的關系,是否就這樣拉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