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喬雪陪著花間踱步的貴客,必是文若儒無疑。
喬正天春風滿面,給兒媳說︰
「文醫生來看望喬雪!」
「為此,你要我們趕回來湊熱鬧!」
此言一出,我才驚覺失儀,可是,奇怪得很,喬正天竟不以為意。
他還是祥和地解釋︰
「我在希爾頓訂好了四人一席的晚宴,讓你們兩對邊欣賞英國話劇,邊進晚飯,請做兄嫂的,好好協助他們培養感情。」
「男女之間的感情要順乎自然,未必培養得來!」我斬釘截鐵地答。
「怎麼會?連我都沒想過,你和喬暉現今成了如此恩愛的夫妻!」
我登時為之氣結。
文若儒和喬雪有講有笑地走近來。
喬雪手上拿著一束雛菊。
她把花在老父面前揮動,笑著說︰
「香不香?香不香?我們剛摘下來的!」
文若儒見了我們,連忙跟喬暉握手。
「喬大太,你好!」
「你好!歡迎你!」
「我說過要來看喬園黃昏景致。」
「滿意嗎?」
「嗯!在英國,難得黃昏,難得太陽出來走一趟,才一露臉,就隱閉了,頓時變成黑夜。」
「這也沒有不好,白天是白天,黑夜是黑夜,省得模稜兩可,似是而非!」
「人生本就如是!」
「持此論維生者,實在可惜!」
「坐下來談嘛,別個個都站在那兒!先喝杯茶,再啟程去晚飯不遲。」殷以寧殷勤地招呼著。
雪雪有意無意地偎倚在喬正天身邊,一派天真爛漫,一臉撒嬌撒嗲的表情。
這真是不必的,女人在意中人面前,故意扮得更似女人,會有反效果。
雪雪到底有二十二、三歲了。我比她大六年,卻較之成熟百倍,這是我引以為傲的!
其間,喬暉竟跟文若儒談得起勁。
這文若儒,……處處于言談之間考驗喬暉的智慧。他要失望了吧?喬暉並不失禮!
怎麼我總是心煩氣躁,尤其今天,任何人事場面,看在眼里,都有負面反應。
「大嫂也是留學英國的!」喬正天在找話題,結果找了個全世界最齷齪的話題。
「對,我知道。」文若儒答。
竟無人提出質疑,我捏了一把汗。
「喬太太現今對英國還有深刻印象?」文若儒膽敢有此一問。
「要看哪些地方、哪些情景,有些已迷糊不清了。」
「多可惜!英國是個有文化、浪漫而值得永記的地方!」
「你對英國偏愛!」喬雪插口,「我看它又舊又髒,要說浪漫,跟巴黎沒得比!」
「要看你是否能在那兒踫上風流人物!」文若儒落落大方地看住我︰「喬太太求學時在英國,可認識芬士巴利地鐵站?那區有個芬士巴利公園,因而定名,園子雖小,景致不凡。夏天依然綠草如茵,紅花掩映,媲美喬園呢!那年頭,我就住在該區的一條小街,叫奧本尼道上!」
拿著的咖啡杯,發出輕輕的踫撞聲響。
「文醫生,說起來,你要見笑了!一自外頭天朗氣清,溫柔浪漫的國度跑回這東方之珠來,人就得全身投入另一種名城生活之中,再無余情余緒去記憶過去了。年來我的記憶力差透!」
「你現今還住在那芬士巴利區嗎?」雪雪滿懷興致地問。
「不,搬了,可常常回那小鮑園里獨坐,休息、看書、沉思、散步,做著各種賞心樂事!」
「長基,你要不要跟喬雪去換件衣服,讓我陪著文醫生說話!」喬暉建議。
「好,好!大嫂,我們走吧!」
喬雪半拉半扯地拖住我往大屋里走去。
「雪雪!」我叫住了小泵子。
「什麼事?」
「我……有點頭痛,不大想去吃晚飯了,你這就跟文醫生去好不好?」
「大嫂!」雪雪以乞憐的眼光看我,「別掃興呢!等會你和大哥不去,爸爸媽媽代替你們上路,可怎麼好算呢?」喬雪扮了個鬼臉︰「老人家有時肉麻得嚇死人!」
我怎麼說呢?
「大嫂,就求你這一次,成不成?」
我很為難,實在頭痛欲裂。
「要不要我向文醫生給你取點藥,說不定他身上有……」
「不,不!」我嚇得連忙擺手。「沒關系,別多生枝節了,我這就去吧!可是今晚得早點回來。」
希爾頓酒店年中經常有這種欣賞英語話劇的晚宴,多是座無虛席。
我和喬暉間中會來欣賞,誠亦是社交的好節目。很多時趁機請一席商場朋友,聯絡感情。總不成有事相求時,才去叨擾,懂人情世故的,平日就得籠絡,在香港商界之所以忙,也是應酬多的緣故。
這晚上演的一出話劇,是環境喜劇,閨房樂之類的題材,我實在無心欣賞。
沒有存心騙喬雪,我的頭,一直在痛。
「長基,你怎麼吃得這麼少?」喬暉問。
「大嫂有點不舒服!」喬雪快人快語,差點連囑她別多說話的一句都爆出來。
文若儒立即緊張而歉疚他說︰
「要回家去嗎?真對不起,害你不舒服,還要陪我們!」
「陪我們」三個字頂刺心,我答︰
「我跟喬暉也很愛看話劇的,並非旨為陪你們!」
「要回家去嗎?」喬暉問。
「不,剛才有點頭痛,現在好多了。」
「你在英國時,很喜歡看話劇?」喬雪間文若儒。
「對,從前走得近的朋友,是話劇迷。我們當年是學生,大清早起來,就抱著早餐盒,跑去誹隊輪票子。在倫敦上映的話劇,全部看過!」
「最近有什麼好的話劇上演了?」
「很久沒看話劇了,這些年,朋離友散,誰都是學成歸國,我孤家寡人一個,也懶得上戲院去。」
喬雪听見文若儒說自己是孤家寡人,怕要樂透心了。
話劇一景三幕,演了不及兩小時,散場時才十點鐘。
我們步出希爾頓酒店。
喬暉說︰
「車子停在三樓,我駛下來,你們在這兒稍候。」
他才轉了身,喬雪就給一群走到停車場來的少男少女叫住了。
「喬雪,喬雪!你怎麼在這兒了?」
喬雪像螞蟻見蜜糖似,立即飛撲過去,跟那些年輕人打打笑笑,鬧作一團。
只剩下文若儒陪我站著。
「我們很久不見!」他說。
「才在上星期喬園之宴見著了。」
「你知道我指的是英國別後!」
「相見不如不見!」我垂下頭來。
「你生活如何?我一直掛念你!」
我默然。
「你現在愛喬暉?」
「他是我的丈夫。」
「你不想回答我的問題,是我問得無聊,抑或無言,算是給了我最佳答復。」
「一言難盡!」
「我們找個機會見面細談,好不好?」
「不方便!」
「長基?……」
「喬雪走回來了!」
喬雪總是笑容滿面,什麼時候,她始知愁滋味?但願她永不知道!
車子先把文若儒載回香港大學薄扶林道的教授宿舍,他暫住那兒半年。
回到喬園來的三個人,怕始終是喬暉最有福分,三分鐘光景就己入夢鄉。
我仍倒在床上,過我無淚、無眠、無夢、無言的一夜!
第六章
星期天比較開心,最低限度,不用準七時半爬起床。
喬家的早餐大會,也在星期日休息,各房人等可以在自己樓頭享用早點。
喬暉習慣早起,先陪喬正天在網球場上運動一小時,父子才進早餐。
這些天來,一直睡得不好。故此,這個星期日我額外地起晚了。
披衣而起,吩咐菲佣把早餐開在睡房的露台上。
邊喝咖啡,邊眺望花園,仍是喬家父子在網球場上玩得痛快。
這邊游泳池旁,競是湯浚生陪著董礎礎,兩個看似談得投機,礎礎不時仰首大笑,她這個動作有種莫名的吸引力,或許直接點說,有種騷態,教人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