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戰後10年,簡氏風生水起,隨即轉業金融,把米行結束得干淨利落,無跡可尋。
當簡祖謀還要奔波勞碌于東南亞與香港之間時,他把鄉間的妻子張氏接到香港來,坐鎮大本營。這簡張氏相當賢德,且有幾分本事,西環米行被她打點得頭頭是道,而且生養極好,10個年頭養下5子兩女。
直至簡祖謀棄米業,事金融,簡太太才轉為家庭主婦,副業私家偵探。
簡祖謀就是在這種情勢下,無所遁形,難逃其妻法網。
沒有多少個女人做得出當眾辱罵親夫之事。然而,她下得了臉,也叫做沒法子的事,況且除此事件,簡妻的本事與智慧,仍享盛譽。簡氏有今日,她的功勞不小。
當然,這是咸豐年頭的陳跡了。簡祖謀也決不因懼內而影響他的聲名。
事實上,他人品相當厚道,江湖義氣極重,說一不二,嚴守信用,加上好學聰敏,樂于助人。
如果真有屠刀這一回事,他立地成佛之後,實在香火鼎盛。
我和他相交40年,沒有什麼笑話不可以開的。
「你老兄又來胡言亂語了!」祖謀一本正經地說︰「昨晚在福記招待上面來港訪問的一個單位,都是些在財經上學步的年輕人,很有興趣到貴機構去參觀一下。」
「到香港來,而未拜訪過練氏企業,如入寶山空手回,怎麼說得過去?」
「歡迎之至,謀兄一聲令下,小弟倒履相迎,他們是否有時間每個行業都參觀一下?讓我去安排!」
練氏轄下生意林林總總,地產、證券、財務、貿易、珠寶、飲食、百貨、商店、戲院、酒店等,連我自己都看得眼花繚亂。
「謝謝老兄!說實在的,練氏日益龐大,在香港的斤兩是有余極了,際此走資潮熱,我們也應稍作盤算,是應該乘機壓價吸納,抑或趁勢染指世界,說實在的,要走也得有個堂而皇之的借口,而且為數太少,也就無謂之極,一動不如一靜!」
我不住靜心傾听,連忙稱是。
老簡正在慢慢踏入正題了。剛才的肯定是開場白,普通嘉賓要訪問練氏集團,何勞我倆親身出馬,隨便囑咐秘書一聲,就會辦妥。
幾十年的老友,筒祖謀的個性與法寶,我還有不清楚的?他的懷柔政策極負盛名,從來是禮賢下士,讓對方嘗足了甜頭,才輪到他開口講條件,談計劃!
現在就連約我談正經生意,也趁機先送我一頂高帽子,才肯提出要求︰
「加拿大財政部長的謀臣特意到港,想跟兩三位舉足輕重的人物談談,怎麼少得了你?時間比較倉促,原是為保密的緣故,你不介意就今兒個晚上,在舍下見個面?」
簡祖謀有意向加拿大發展,已是頗為明顯的動向。
我們相當習慣見微知著。
從最簡單的兩個行動可見蛛絲馬跡。一是前些時老馬進軍加拿大礦業,市場內毀譽參半,有覺得老馬走資行動過早,影響民心,有若干程度的道義責任需要肩負。另一派則認為在商言商,分明是盤極具潛能發展兼盈利高的生意,何必諸多顧忌,畏縮不前?而且以雄厚財力人力揚威異域,等于在中國人臉上貼金,讓洋鬼子妒羨交加,唯命是從,雪掉自八國聯軍之後的家仇國恨,有何不好?
兩種議論充塞于城內上流社會之內,簡祖謀從未發表這評論,可是他影響以及管轄範圍內的商界中人,全部支持老馬行動。商政圈子,全都是要講手腕的。不必一定由土將上陣,幾時都是讓手先士卒,以觀後效。
此外簡祖謀平日的每一個應酬,都有特殊意義,他絕不浪擲時間。近期,舉凡與加拿大有關的雞尾酒會、午膳晚宴,尤其是由加拿大領事主持的,從未見簡氏缺席。
司馬昭之心,顯而易見。
拉攏我投資加拿大,當然也是老友的一番好意。其次,他們也真需要我,因為練氏王國,行業品流相當齊全,經驗與技巧在投資上跟資金同等重要。
然而,我本人對加拿大沒有太大興趣。目前練氏若干業務伙伴都是花旗大國。也許我有點感情用事,不喜歡那種扶助有需要的國家,以祈可獲庇蔭的怪感覺!象我練重剛這等人,在本城內少說也有十個八個,再稍低一個層次的簡直在百人以至千人以上,我們這班人要走,還怕沒有容身之地?哪兒不倒履相迎?倘若在商言商,我懶得幫忙開發,寧可在別人雄厚根基上取一杯羹!
最近,我正緊密地跟德國重工業集團研究合作,他們所躊躇的是怕中國人的野心,一旦讓我踏腳進去,怕發生駱駝入帳幕的故事。我只好等,用手段跟他們磨!
當然,簡祖謀的面子要照顧。簡府之宴,我是不能推的。
簡氏大宅雄據半山,人口頗為隱蔽,只見容得下一輛車子的小徑,在大閘門後,一直通往山腰,才是府第所在。
簡祖謀很中國化,室內布置比釣魚台賓館更勝一籌。
他跟大陸關系甚好,于是名家字畫,一幅幅地霸在牆上,程十發、劉海粟等等,數之不盡。
我準時到,祖謀親自出迎,身後跟著一位女士。
簡祖謀很自然地給我介紹︰
「這是我的行政助理程夢龍!練兄,今晚倘有招呼不周的,我唯夢龍是問。」
我笑,原以為這位程小姐也會跟著一起賠笑,可是她沒有,只伸出手來跟我一握,就默默地跟在我背後。
是一張端莊的臉,高挑身材。晚間,仍穿一套密實的炭灰色套裝,襟前別個碎鑽瓖藍寶的古典款式胸針,樣子細致矜貴,手工不錯。
簡祖謀心思細密,很曉得照顧賓客。他是恐防我英浯不靈光,于是派了程夢龍隨侍在側,作我的翻譯。
我自從40年前到本城發展,已深明英語的重要性,盡量利用業余時間學習,多年下來,一般應酬對話,我都能應付,再深入一點的交談,就難免時有礙障了。反而是談生意,只因我對話題敏感,很能發揮自如。
當然,今天晚上,有美護駕,難得之至,尤其我根本沒有心情跟加拿大洋鬼子打交道,正好裝傻扮懵,應酬過去就算。
身旁的程夢龍一直笑得很少。表現得投入、認真,卻嫌過分嚴肅。還有,我偶然拿眼看她,很覺得姣好的臉龐上隱有一層晦氣。我視之為美中不足。
人是最要講神采的。所以,就算泰山崩于前,我仍然堅持神采飛揚!
程夢龍有對相當明亮的大眼楮,可惜,欠精神!
席間的談話,仍甚表面化。晚宴的目的,無非讓彼此來個見面禮,加拿大財政部長謀臣還會留駐本城三兩天,願者上鉤,自行約見,密室深談。那個算是中間人的簡祖謀也就完成責任了。
把酒暢談之間,各人都趁機表達識見,這是司空見慣的場面。當程夢龍發言時,我格外留神細听。
她的談吐,活潑中隱現世故,溫文里時見硬朗,很吸引。論據呢,雖嫌過分學術化,稍微欠缺實際經驗的支持,但總听得在座各人不忍強行跟她辯駁,也可算是一重功力,難得。
飯後吃茶時,我信步走出花園,坐在泳池旁邊。池底亮了燈,一池淡藍、水波微漾,頭頂雖無朗月,卻仍見幾點繁星,撐綴得別饒韻味。
程夢龍身負重任,一直跟在我的身邊。
我舉舉手中的白磁茶杯,說︰
「坐一會兒吧!」
程夢龍依言坐在我的身邊。
彼此無語。
我問她的學歷。
原來是英國劍橋大學歷史系畢業生,回港加入商界3年,便又再到美國斯坦福深造了一個工商管理學碩士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