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她幸福得多了,我怕什麼呢?
真的,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神緒如此雜亂。
期盼見著健如的心越來越熱熾。
火車終于停下來,人群開始蜂擁著下車。
我睜大了眼楮看著月台上熙來攘往的人群,一張張都是陌生的面孔,帶著各式各樣悲喜苦樂的表情,在眼前像走馬燈似的輪流閃動。
終于都過去了。
月台上忽然的由鬧哄哄的場面變得沉寂。
空蕩蕩的只余我和耀暉二人。
我茫然。
耀暉說︰
「大嫂,你妹妹沒有回來。」
是他這句話把我從迷惘中喚醒過來。
「怎麼會沒有回來呢?」
「可能改變主意,又可能延期。」
我點點頭。
「那麼,我們回去吧。」
越來越覺得心上翳悶,是期望謎團打開而結果失落的原因使然吧!
耀暉說︰
「或者回到家里去,就得著你妹妹的最新消息了。」
也只好回家去了。
一路上,我都沉默。車子在珠江畔一直向前駛,經過愛群酒店,我不期然想起曾有過的那明媚下午,信暉攜我到酒店的餐廳內吃下午茶。小夫妻的相敬如賓,依然歷歷在目。
可是,那天下午有個意外的,並不愉快的結果,家里頭發生了件恐怖、悲哀的大事,老爺突然去世了。
想到這里,我不自覺地連連發抖。
坐在身旁的小叔子,顯然發覺了,問︰
「大嫂,你冷嗎?」
我雙手環抱自己,答︰
「好像有一點點寒氣,自心內散發出來。」
「大嫂,我把外衣月兌下來給你蓋上。」耀暉正要月兌下他的外套。
「不,不。」我按住他的手,忽然轉臉看他,眼眶就起溫熱,心想,如果旁坐的不是耀暉而是信暉就好。
「大嫂,你怎麼了?是擔心健如出意外?要不要先到郵局去掛個長途電話至香港,問個究竟?」
我想了想,答︰
「先回我娘家去吧,母親還等著我把健如接回去,得盡快給她老人家報個訊,免她干著急,再到郵局去掛長途電話,或許誠如你說的,到家就有消息了。」
的確是到了娘家就有消息了,可是那消息的震撼有如山崩地裂。
我一腳踏進門去,一臉淚痕的三婆就拉著我,道︰
「大小姐,出了事了,出了事了!」
「什麼事?」
這麼一問,三婆又哭起來,出不了聲。
我煩躁而焦急地只好撇下她,也顧不了身旁的小叔子,就直奔進內堂去找母親。
母親的房內,已是哭聲震天,主要是她在嚎陶大哭。就為著她放肆的、毫無節制的、極端反常的哭著,令年紀尚小的康如,也不自覺地跟著嚎哭起來。
場面之淒涼與混亂,難以形容。
我沖上前去,問︰
「娘,發生什麼事了?」
母親看到是我,只緊緊的把我抱住,哭得更厲害,更有恃無恐。
「娘,快告訴我,什麼事?」
「健如她……」
「健如她怎麼樣?」我問。
母親張著嘴,就是接不上腔,不住地喘著氣。
我回望站在母親身旁的惜如一眼,她會意了。
這妹子的年紀,說小也不小了,一晃眼怕也差不多十六、七了,是懂事的,于是吶吶地答︰
「香港醫院掛長途電話來,說二姐發生車禍,現正在急救。」
天!我重新緊緊地抱住母親一會,才曉放開,問惜如︰
「醫院還有什麼消息?健如危險嗎?」
惜如搖頭,道︰
「不知道,醫院的人說她在急救中,囑我們家人快到香港去照應她,因為翻查了學校記錄,她在香港只有一個親人。」
說到這里,惜如停了下來,沒有再講。
那親人不是信暉嗎?
「信暉呢,信暉知道健如發生車禍了嗎?醫院沒有通知他?」
「大姐,」惜如只喊一聲,就接不下去了。
「什麼?我在問有沒有通知信暉?」
這樣一問,母親的哭聲更響更亮更不能自制,跟小弟康如像合作無間地演出了世界上最難听的二重唱,把人家煩得要爆炸似。
于是連我都失態了,忽然大聲喝道︰
「別再這樣吞吞吐吐好不好?有什麼天大的事發生了,總要得面對才成,究竟情況怎麼樣?」
我這麼發了脾氣,反而有效。母親與小弟的哭聲竭力控制而壓下了。連惜如都倒抽了一口氣,繼續她的說話,道︰
「他們沒有找姐夫。」
「為什麼?為什麼找不到信暉?有名有姓有通訊地址的,怎麼不找他了?」
我是還未等惜如把話講完了就截住她的,理由一定是我已慢慢地陷入一種恐慌狀態,意識到整件意外還有一個淒厲至極的高峰隱在背後,開始要向我展示。
于是一種莫可明言的心慌意亂令我的神經拉得越來越緊,態度舉止就與尋常不同了。
要是醫院找不到信暉,那表示著什麼呢?我沒有時間再幻想、再探索下去,我只能急躁地追問。
惜如被我這麼一鬧,咬一咬下唇就說︰
「姐夫跟二姐同車而行,他也遭到意外,現今還昏迷不醒。」
我像沒有听到任何語言似的,腦子里忽然的一白,跌坐在母親身旁。
這個反應,顯然的把母親、三婆和惜如等都嚇著了,我的驚痛比她們更甚,一個是我夫,一個是我妹,都是最親最親的血緣骨肉。
且,我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淒厲念頭,開始在我心內腦海內滋生,那比生死更能震撼我整個人。
第一次,我發現自己對感情的執著竟然可以到這種驚人地步。
或者,在往後的日子里分析,再正確的解釋是我的自尊心原來強到這種驚人地步。
我一定是過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回復了知覺的。
奇怪我並沒有像母親及其他人等的改聲嚎哭出來,我緩緩地站起來,告訴母親,我要立即趕回金家去。
母親緊緊握著我的手,悲切地問︰
「心如,如果你覺得哭出來舒服一點,你就哭吧,這樣子更教我擔心。」
我拍著母親的手背,連連地拍著,說︰
「不要擔心,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
盡畢生之心力,到我今時今日,為娶自己的兒媳婦而大排筵席,款宴本城頂級富貴人物之際,我可以肯定地說,全是為了我堅定不移地實踐當年給母親說的那句話︰
「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
哭是無助、傷心、絕望、放棄的表示。
只余一分希望、一點精力、一線生機、一份援引,我都不會哭,我要活下去,因而我會默默苦干。
生存之道,原來可以自一些人物與感情上的滅亡而領悟出來。
第七章
我帶著耀暉回到金家去,一屋子都烏雲蓋頂、愁眉苦臉,像知道了可能發生的大事似。
二姨女乃女乃與三姨女乃女乃差不多一听我回來就疾走到大堂上接我。
她們都齊聲喊了一聲︰「大嫂!」
然後各自攙扶著我,問︰
「信暉的意外,你知道了?醫院已經搖了電話給我們。」
三姨女乃女乃這麼說,「我可還沒有聯絡上旭暉,這孩子不知往哪兒跑了,真教人擔心。」
「不用擔心嘛,發生意外的車子,香港警方說只坐了一男一女兩個人。」二姨女乃女乃這樣說。
三姨女乃女乃趕緊白了她一眼,這個表情更似利刃,直扎我的胸膛,血如泉涌。
一男一女兩個人坐在車子上,生了交通意外。
事情就這麼簡單嗎?
還有更復雜難纏之事在背後,將會對我構成沉重的打擊,也將引起所有其他人的訕笑嗎?
三姨女乃女乃如今白了她的拍檔姊妹一眼,是為了不好意思在我有危難之際,仍把關心的重點放在旭暉身上,抑或已洞悉內里的乾坤?
完全不得而知。
「大嫂,見你回來,我們安心多了,現在我們應該怎麼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