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主意實在不好拿,因為價錢賣得不好,將來不只三姨女乃女乃會怨我,連信暉也會認為我胡作非為。
想來想去,總是把心不定。
于是,不期然又走到小叔子耀暉的跟前去,嘆一口氣。
耀暉放下功課,對我微笑道︰
「大嫂,又有難題了?」
「對。」我直言不諱。
「是什麼難題?」
我忽然望住耀暉,想到了一個辦法,說︰
「來,你給大嫂拿個大主意,好不好?」
我沒待他說好還是不好,又解釋道︰
「反正你也是三分之一的家產繼承人,你有權說話。」
「大嫂,你說呀,究竟什麼事?」
「家里等錢用,你大哥又不在我們身邊,反正要被他們毫無節制地花下去,倒不如我們也參與了,把分到的一份現金捏在手上,比較安心。」
「是啊,要賣掉一些田地房產,才可以有現金,現在要月兌手套現,價錢很低,你說如何?」
「低價也算是錢,對不對?總之要賣掉才有錢,而錢又是重要的話,就想盡辦法賣好了。」
苞這孩子談話,總會有結果,這令我很開心。
耀暉提出了一條很重要而又顯淺的道理,什麼是最緊要的目的,先定下來,然後竭盡所能達到目的。
達不到目的就是最大的損失。
于是我立即告訴九叔說︰
「不論價錢,賣掉它們,要籌足我們這一年內的家用使費為標準。」
九叔應命而去,果然,在很快的情況下,就給我們辦妥。
當我按照那個原先講好了的分賬法,把現銀撥給各房去時,實在皆大歡喜。
據我所知,三姨女乃女乃就立即匯了一筆錢到香港去,寄存在金旭暉的名下。
至于我,不知哪兒來的靈感,把現錢的一部分挪動到金鋪去,找換了一些實金。
對于這些情況,我給信暉在信內報道過,可是一直還未見他回音。
正稍稍急躁之際,母親跑來看我。
坐下來後,母親的表情顯得怪怪的,很是欲言又止。
我還未及再發問,母親就說︰
「健如說要回家里來。」
「是回來看望你嗎?那可是好消息。」
「心如,事情不簡單。」
我看母親的臉色沉重,估量到不是什麼叫她喜悅的事發生了。若是健如到了繁華之地,心野了,神散了,無心向學的話,也就算了吧,女孩兒家說到底還不是要嫁人。
我把這重意思給母親說了,她卻長長地嘆口氣,道︰
「健如要是能堂堂正正地嫁人,我哪有不歡喜的道理。
心如,當年你明明考上大學,我叫你放棄了,也不外乎是想著女人的歸宿不是念飽書,而是嫁得好,對你如是,對健如也一樣心態,只是健如她……」
「她怎麼了?」
「她在電話里沒說清楚,只告訴了我,可能要回廣州來待產。」
「什麼?」我嚇一大跳。
母親點頭︰
「抓著電話,我都不曉得反應,也只有短短的三分鐘時間,我要問也問不出個頭緒來,她就掛斷了。」
我的心像投石于池中,直往下沉,掉個沒影兒。
「那對象是誰?」我問。
「心如,若是能見光的一戶人家,怕就不用趕回廣州來待產了,是不是?」
我立時間想到信暉,急忙抓著母親的手,問︰
「娘,信暉呢?」
「我怎麼知道?」
「健如她沒有提信暉?」
「沒有。」母親嘆一口氣道,「弄出這種事來,想健如也羞于啟齒,不好跟她姐夫說什麼話吧!」
「你是說信暉不知情?」
「我想情況是如此的,否則他還不一早就給你通風報訊了。」
母親認定了信暉跟健如鬧出的事無關,倒使我放了一半的心。
也許是我神經過敏了,不是嗎?健如在香港上學,認識的男孩子會很多,這年頭,又在那講摩登的香港,男女之間的關系都變得輕率和復雜了,有什麼話好說呢!
母親看我這樣呆呆地想著心事,又道︰
「健如還給我說︰‘娘,大姐的產期跟我的相去不遠,你可以兩個女兒一起照顧。’」母親眼有淚光,不住嘆息,道︰
「這年頭真不同了,健如半點懊悔的口氣都沒有,天公地道似的報告這消息,好像我這做娘的應分要奉侍你們似的。」
「娘,不要這麼說,健如生了這嚴重的意外事故,心上慌了,怕你責怪,才會有這種先發制人表現,你明白才好。」
「我就嚇得什麼似的,不住問她︰
‘健如,那你怎麼算才好?’」「她答︰
‘不是說了要回來家鄉,把孩子生下來嗎?明天,你去車站接我的車好了。’‘就是這樣,掛斷了線。’」健如從小就是如此獨行獨斷,她做錯什麼事,也不肯承認,只會用她的辦法糾正修補過來。
事已至此,我只可以安慰母親說︰
「那我明天就去接她的車,把事情弄清楚了,再給你說,你別緊張。」
「可是,你說啊,心如,肚子里懷的是什麼人的骨肉,我這做娘的也不知不曉,這怎麼說呢?」
「娘,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別擔心,反正只一天的功夫,她回來問清楚,再商量著辦。只要她曉得回家來就好,否則一個女人頂著肚子在外流浪,豈不更擔心?」
「這二十四小時真不知怎樣過?」
別說是母親,我實在也憂心戚戚。
一整晚無法入睡,輾轉反側,醒來幾次。
想睡卻睡不成的痛苦,真不是好受的。
披衣而起,到詠琴房里去看她兩次,又不期然地走到小叔子房去,竟盼望能與耀暉聊兩句,解一解心靈的沉重。
然,他睡了,睡得實在香。
燈下細看耀暉,發覺他竟有三四分像他大哥,都是眉清目秀,那管直挺的鼻梁尤其好看。
我是有一個習慣了的手勢,每逢跟信暉相偎相倚時,總愛拿手指去掃他的鼻梁。
然後他怕癢,便會立即捉住我的手,送到唇上去吻。
望住熟睡了的耀暉,就想起這些情景來,忽然心上有陣怪難為情的感覺,便匆匆站起來回房里去了。
耳畔似乎還听到自己給丈夫說過的一句傻話︰
「今生今世,不準有別的女人這樣子掃撫你的鼻子。」
信暉大笑,捉住了我的手,道︰
「好,我就告訴其他女人,詠琴的媽囑咐過,只這鼻子是她專利的。」
這樣子胡思亂想,把時間艱難地磨過去,終于捱到天亮。
人真是疲累的,心情也很不自在。
在吃早點時,耀暉看看我,問︰
「大嫂,你眼圈像只熊貓。」
我笑笑道︰
「昨夜睡得不好,想著今早要接車。」
「大哥回來?」
「不,是我妹妹。」
「健如?」
「對。」
我低著頭吃粥,再沒有說什麼。
「大嫂,你要我陪你去嗎?」
「不,你要上課。」
「今天是周末,你忘了?」
真是有點心亂如麻,否則不會連日子都忘了。有個人在身邊陪著總是好的,于是我點點頭,允了耀暉。
小叔子到底年紀小,能到外頭去走走,上火車站接風,算是件十分興奮的事,于是立即穿戴停當,就跟著我走了。
便州火車站的擠擁真個難以形容,為了怕走失,我緊緊地拖著耀暉,他也緊緊地拖著我。
月台上擠滿了人群,我和耀暉只站在一角,靜靜地候著。
火車顯然是誤點了,一站就是一個多小時,才听到隆隆隆的聲響,見到久候了的火車自遠而至。
我忽然地緊張起來,捉住了耀暉的小手不放,甚而不期然地把它放到胸前去,好像這個動作會給自己加強信心似。
為什麼緊張呢?有問題的只是來者,而不是我。
健如要面對的難題比我多吧!
她的懷孕跟我實實在在扯不上任何關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