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滑稽,我竟如此無聊兼幼稚,不自覺地提起心目中那個假想敵來。
知易行難,女人在情緒激動時更多這種難以解釋得來的怪行。
信暉一听我提健如,立即就發起脾氣來了,說︰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信暉強烈的反應令我微微吃了一驚,心叫不妙。
若不是心內有鬼,怎麼會惡人先告狀。
我更火了,道︰
「意思很簡單,回到家里來,你一樣可以見到像健如那般模樣的丫頭。」
「這句話你也出得了口嗎?無端端的辱罵你的親妹子與親生兒,不知安著什麼心,太可怕了。」
「我這麼可怕,你老早知道應該干脆呆在香港,不要回廣州來就是了。」
「這樣子鬧下去,離你說的那個日子就不遠了。」
金信暉說罷,就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去。
我從未曾想過一個女人辛辛苦苦的為一個男人生兒育女,孩子還未滿月,就已經要鬧成這個不歡而散的僵局。
太令人難過了。
我的女兒,一出生就帶給我麻煩。
一出生,就沒有很多人喜歡她似。
包括她的父親,以及她的爺爺、女乃女乃。
金家大少女乃女乃生產第三代的熱潮在女兒出生之後就立即引退了。
謗本連給她好好起一個好名字,還不是在滿月之前辦得到。
因為我的乳名叫妹頭,于是當母親來看望我,知道老爺還未給孫女兒起名之後,就故作輕松地說︰
「那就叫她小妹頭吧。」
母親倒是對小妹頭表現得最慈愛的一個。
她那新任外婆的興奮感染得通房舒暢。
這種感覺差不多一個月來都沒有過了。
母親開口問︰
「心如,有什麼委屈,不妨給你娘說個明白。」
母親這麼一提,我的眼淚就滾下來,自制不了。
「究竟什麼事?」母親急問。
「娘,我跟信暉吵架。」
「那是為了什麼呢?」
「他在香港延期回來,連孩子出生了丈夫也不在身邊,一個人孤伶伶的,很不好受。」
「信暉是為了生意。」
「誰知道他是為了什麼?」
「心如,你這話呢,可輕可重。究竟是見了蛛絲馬跡,還是已有真憑實據顯示出信暉行為有不軌,以致令你憂怨,抑或這純是你的幻想推測。」
我搖頭,不曉得答。
是一種無由而來,卻又揮之不去的預感。
這種預感,一般是靈驗率很高的。
「產後的憂慮是會多起來的。心如,我們母女倆就講坦率話,怕是因為夫婦之間的房事一直疏遠了,那就心里頭有種隱憂,也產生一份錯覺,誤以為丈夫冷落了自己,這也是有的。」
母親這樣說了,我的臉霎時間像燒熟了。
「孤陰不生,獨陽不長。故此嘛,長期守寡的苦,也真苦不堪言。這種難受,非局外人所能明白,輪不到我們不去正視。」
母親嘆了一口氣。
「我是過來人,有什麼不知不曉的,故而也實話實說了。
「小別呢,也就應該勝新婚,要好好的,沉著氣,對信暉熱情一點,那才是夫婦相處之道。你若倒行逆施,重聚之後立即遏止不了自己的怒火,跟他翻臉,亦無濟于事。」
我很想把實話講出口來,但總是話到舌邊又吞回去。
第四章
那個時候要真坦率地跟母親講了就好。
她可能對健如有點控制與教訓。
就是話太不好出口,顧慮多的緣故。
「信暉不像個喜歡尋花問柳的人,當初我也很留意這點,老實說,娘看走了眼的人和事不是沒有,可也不多,你別無中生有,杯弓蛇影,白白影響夫婦感情。」
我點頭,但望母親的教導是對的。
「今兒個晚上,信暉回來,你好好的收斂一下心神,小夫妻是絕對不應有隔夜仇的,不然,怎麼叫床頭打架床尾和呢!」
「這就是說,我要對他實行遷就,甚至道歉。」我還是覺得委屈。
「心如,親人之間不講這一套。能得到丈夫的愛寵就是自尊。你講來講去,也不過是一股閑氣,堅持來干什麼呢!」
母親誠恐我並未能領悟,故而又說︰
「心如,你听我說,丈夫未有外遇之時,你就是心有憂疑,也不要形之于色,對整個相處一點好處都沒有,怕還會無端惹起對方留意男人是可以有外遇這回事。
「到他真是金屋藏嬌時,你也得忍住。唯其你忍得住,才有機會令對手落敗。」
忍耐是長勝將軍。
母親教誨得是。
在以後的日子里,我很領悟到這個道理。
母親又說︰
「心如,不要把信暉開罪了,否則就易釀成四面楚歌。」
「娘!你這是什麼話?」
「心如,你也是當的娘了,怎麼還不懂看情勢呢?誰家的姑娘出嫁後,在婆家的地位不需要丈夫撐腰?
「我來問你,你家大女乃女乃仍然能對兩個小妾發施號令,為了什麼?就是老爺保存了她那個持家理務的一把抓地位。心如,你在金家,表面上親人眾多,但都源于金信暉一人身上,你明白嗎?」
一言驚醒夢中人。
金信暉以我為妻,我那在金家就有滿堂親戚。
否則,誰也跟我攀不上關系。
當然不能孤軍作戰。
「心如,我並不想刺激你,但提點你呢,是娘分內責任,你千萬別掉以輕心,把自己的地位與能力高估了。我看,這以後,你做人處事,尤其得小心點。」
「娘,為什麼?」
「唉,不為什麼吧,為了我們傳統的思想作祟,都是喜歡生男的多。」
這麼一說,揭開了我心內郁抑的另一個疑團。金家人在我生產之後,真的好像對我冷淡多了。
就是為了我生的是女兒,而不是兒子的緣故。
我張著嘴巴,一時不曉得回應。
「剛才在外頭,我也很受了幾句難听話。」母親這樣說。
「他們怪責到你頭上去嗎?誰?是女乃女乃?」
母親苦笑,道︰
「我在廳上踫上了你的二姨女乃女乃與三姨女乃女乃,她們一見我就熱情地拉我到一邊,還是三姨女乃女乃開的口說︰
「‘親家女乃女乃,要恭喜你了,添了方家第一個孫兒,你可是男女孫兒都不介意的吧!’「我一時還沒有會過意來,隨口答︰
「‘好,都好哇!’「誰知二姨女乃女乃就說︰
「‘所以說,還是我們親家女乃女乃比我們老爺女乃女乃開明,只要是自己的下一代就好,為什麼重男輕女的。’「我還來不及回應,那三姨女乃女乃就說︰
「‘也不是開明與否的問題,我們大女乃女乃是個迷信人,到觀音寺去求了簽害的事。一共三簽,一問金家事業,簽語說大利南方。二問老爺壽數,就說年內有男孫繼嗣,就會長命百歲。三問信暉的運程,說是安中藏險,這就令人費解了。
總之,若是大少女乃女乃生個男的,女乃女乃首先就不用顧念老爺的壽數,現在呢,心中郁悶是在所難免的。’」母親這番話,有如千斤重擔,一下子擱在我肩膊上,令人被屈縮得矮掉一截。
我有什麼話好說呢?
女兒已生下來了,總不能要她立時間由女變男。
快速懷孕,再生一個,最低限度需時十個月。
這期間怕是叫我難受的。
敝不得金家老爺女乃女乃都沒有為添了孫女兒而興奮。
那觀音寺的簽,硬要把金家老爺的壽緣長短都算在我的頭上,完全是無余兼冤枉的事。
我不是不恐慌的。
母親走了之後,我尤其覺得孤獨。
我看著襁褓中的女兒,五官精靈,雙臉紅通通,睡得頂甜頂甜的樣子,心上就有一種強烈的感覺。
為了這麼好看、這麼可愛的小寶寶,就是要吃苦頭,也是願意的。
生下女兒來,我實在無悔。
看著女乃媽把她哄著吃飽睡去,我忽然覺得自己也與世無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