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灑金箋 第12頁

作者︰梁鳳儀

真滑稽,我竟如此無聊兼幼稚,不自覺地提起心目中那個假想敵來。

知易行難,女人在情緒激動時更多這種難以解釋得來的怪行。

信暉一听我提健如,立即就發起脾氣來了,說︰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信暉強烈的反應令我微微吃了一驚,心叫不妙。

若不是心內有鬼,怎麼會惡人先告狀。

我更火了,道︰

「意思很簡單,回到家里來,你一樣可以見到像健如那般模樣的丫頭。」

「這句話你也出得了口嗎?無端端的辱罵你的親妹子與親生兒,不知安著什麼心,太可怕了。」

「我這麼可怕,你老早知道應該干脆呆在香港,不要回廣州來就是了。」

「這樣子鬧下去,離你說的那個日子就不遠了。」

金信暉說罷,就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去。

我從未曾想過一個女人辛辛苦苦的為一個男人生兒育女,孩子還未滿月,就已經要鬧成這個不歡而散的僵局。

太令人難過了。

我的女兒,一出生就帶給我麻煩。

一出生,就沒有很多人喜歡她似。

包括她的父親,以及她的爺爺、女乃女乃。

金家大少女乃女乃生產第三代的熱潮在女兒出生之後就立即引退了。

謗本連給她好好起一個好名字,還不是在滿月之前辦得到。

因為我的乳名叫妹頭,于是當母親來看望我,知道老爺還未給孫女兒起名之後,就故作輕松地說︰

「那就叫她小妹頭吧。」

母親倒是對小妹頭表現得最慈愛的一個。

她那新任外婆的興奮感染得通房舒暢。

這種感覺差不多一個月來都沒有過了。

母親開口問︰

「心如,有什麼委屈,不妨給你娘說個明白。」

母親這麼一提,我的眼淚就滾下來,自制不了。

「究竟什麼事?」母親急問。

「娘,我跟信暉吵架。」

「那是為了什麼呢?」

「他在香港延期回來,連孩子出生了丈夫也不在身邊,一個人孤伶伶的,很不好受。」

「信暉是為了生意。」

「誰知道他是為了什麼?」

「心如,你這話呢,可輕可重。究竟是見了蛛絲馬跡,還是已有真憑實據顯示出信暉行為有不軌,以致令你憂怨,抑或這純是你的幻想推測。」

我搖頭,不曉得答。

是一種無由而來,卻又揮之不去的預感。

這種預感,一般是靈驗率很高的。

「產後的憂慮是會多起來的。心如,我們母女倆就講坦率話,怕是因為夫婦之間的房事一直疏遠了,那就心里頭有種隱憂,也產生一份錯覺,誤以為丈夫冷落了自己,這也是有的。」

母親這樣說了,我的臉霎時間像燒熟了。

「孤陰不生,獨陽不長。故此嘛,長期守寡的苦,也真苦不堪言。這種難受,非局外人所能明白,輪不到我們不去正視。」

母親嘆了一口氣。

「我是過來人,有什麼不知不曉的,故而也實話實說了。

「小別呢,也就應該勝新婚,要好好的,沉著氣,對信暉熱情一點,那才是夫婦相處之道。你若倒行逆施,重聚之後立即遏止不了自己的怒火,跟他翻臉,亦無濟于事。」

我很想把實話講出口來,但總是話到舌邊又吞回去。

第四章

那個時候要真坦率地跟母親講了就好。

她可能對健如有點控制與教訓。

就是話太不好出口,顧慮多的緣故。

「信暉不像個喜歡尋花問柳的人,當初我也很留意這點,老實說,娘看走了眼的人和事不是沒有,可也不多,你別無中生有,杯弓蛇影,白白影響夫婦感情。」

我點頭,但望母親的教導是對的。

「今兒個晚上,信暉回來,你好好的收斂一下心神,小夫妻是絕對不應有隔夜仇的,不然,怎麼叫床頭打架床尾和呢!」

「這就是說,我要對他實行遷就,甚至道歉。」我還是覺得委屈。

「心如,親人之間不講這一套。能得到丈夫的愛寵就是自尊。你講來講去,也不過是一股閑氣,堅持來干什麼呢!」

母親誠恐我並未能領悟,故而又說︰

「心如,你听我說,丈夫未有外遇之時,你就是心有憂疑,也不要形之于色,對整個相處一點好處都沒有,怕還會無端惹起對方留意男人是可以有外遇這回事。

「到他真是金屋藏嬌時,你也得忍住。唯其你忍得住,才有機會令對手落敗。」

忍耐是長勝將軍。

母親教誨得是。

在以後的日子里,我很領悟到這個道理。

母親又說︰

「心如,不要把信暉開罪了,否則就易釀成四面楚歌。」

「娘!你這是什麼話?」

「心如,你也是當的娘了,怎麼還不懂看情勢呢?誰家的姑娘出嫁後,在婆家的地位不需要丈夫撐腰?

「我來問你,你家大女乃女乃仍然能對兩個小妾發施號令,為了什麼?就是老爺保存了她那個持家理務的一把抓地位。心如,你在金家,表面上親人眾多,但都源于金信暉一人身上,你明白嗎?」

一言驚醒夢中人。

金信暉以我為妻,我那在金家就有滿堂親戚。

否則,誰也跟我攀不上關系。

當然不能孤軍作戰。

「心如,我並不想刺激你,但提點你呢,是娘分內責任,你千萬別掉以輕心,把自己的地位與能力高估了。我看,這以後,你做人處事,尤其得小心點。」

「娘,為什麼?」

「唉,不為什麼吧,為了我們傳統的思想作祟,都是喜歡生男的多。」

這麼一說,揭開了我心內郁抑的另一個疑團。金家人在我生產之後,真的好像對我冷淡多了。

就是為了我生的是女兒,而不是兒子的緣故。

我張著嘴巴,一時不曉得回應。

「剛才在外頭,我也很受了幾句難听話。」母親這樣說。

「他們怪責到你頭上去嗎?誰?是女乃女乃?」

母親苦笑,道︰

「我在廳上踫上了你的二姨女乃女乃與三姨女乃女乃,她們一見我就熱情地拉我到一邊,還是三姨女乃女乃開的口說︰

「‘親家女乃女乃,要恭喜你了,添了方家第一個孫兒,你可是男女孫兒都不介意的吧!’「我一時還沒有會過意來,隨口答︰

「‘好,都好哇!’「誰知二姨女乃女乃就說︰

「‘所以說,還是我們親家女乃女乃比我們老爺女乃女乃開明,只要是自己的下一代就好,為什麼重男輕女的。’「我還來不及回應,那三姨女乃女乃就說︰

「‘也不是開明與否的問題,我們大女乃女乃是個迷信人,到觀音寺去求了簽害的事。一共三簽,一問金家事業,簽語說大利南方。二問老爺壽數,就說年內有男孫繼嗣,就會長命百歲。三問信暉的運程,說是安中藏險,這就令人費解了。

總之,若是大少女乃女乃生個男的,女乃女乃首先就不用顧念老爺的壽數,現在呢,心中郁悶是在所難免的。’」母親這番話,有如千斤重擔,一下子擱在我肩膊上,令人被屈縮得矮掉一截。

我有什麼話好說呢?

女兒已生下來了,總不能要她立時間由女變男。

快速懷孕,再生一個,最低限度需時十個月。

這期間怕是叫我難受的。

敝不得金家老爺女乃女乃都沒有為添了孫女兒而興奮。

那觀音寺的簽,硬要把金家老爺的壽緣長短都算在我的頭上,完全是無余兼冤枉的事。

我不是不恐慌的。

母親走了之後,我尤其覺得孤獨。

我看著襁褓中的女兒,五官精靈,雙臉紅通通,睡得頂甜頂甜的樣子,心上就有一種強烈的感覺。

為了這麼好看、這麼可愛的小寶寶,就是要吃苦頭,也是願意的。

生下女兒來,我實在無悔。

看著女乃媽把她哄著吃飽睡去,我忽然覺得自己也與世無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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