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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情恨 第36頁

作者︰梁鳳儀

一下子跳上床,我給自己重復又重復說︰

「先睡吧.睡醒了再說。」

凡有懸而未決的難題橫在眼前,我就有個老催自己趕快睡覺的習慣。

希望一覺醒來,精神奕奕,會想到好辦法,或者難題已經迎刃而解。

睡覺是逃避的一種表現。

正如有些人,想不通難題,干脆自殺。

只是長眠抑或小睡的分別而已。

意識形態實在相差無幾。

我把被蓋好,才閉上了眼楮,就有人叩門。

我大聲問︰

「誰?」

對方答︰

「是酒店侍役。」

我沒好氣,只好起來,打開房門。

見不到人面,只見一大蓬的康乃馨,白色,夾了青綠的很多很多女敕草細葉,清新美麗得令人目眩心跳。

「太太,有人送來給你的花。」

侍役把花交到我手里去,才微笑著引退。

半輩子過掉了,我從來沒有收過花。

有些人說,沒有收過花的女人不能算是女人。

我前半生原來真正沒有做過女人。

收到鮮花一束的感覺簡單清晰,我只覺得好舒服、好舒服,好舒服。

把夾在花堆之中的名片拿在手上,細看。

並不是偉特藥廠的董事局,是一個署名叫耀暉的人。

字條寫著︰

「我從很小時就開始希望能給你送花,今天我的希望到底實現了。有緣千里能相會,有緣無緣,得看你肯不肯搖這個電話號碼。」

沒有半秒鐘的考慮,我跳到床頭去,抓起了電話就搖餅去。

是耀暉接听的電話。我說︰

「有緣無緣,看你肯不肯這就來這兒見我。」

金耀暉來了。

他站在房門口時,我凝望著他,禁不住有一陣子的暈眩,我差一點點就沖口而出,喊他信暉。

闊別幾年,完全洗月兌了大男孩那番稚氣的金耀暉,比他離開香港時更英偉更俊朗更倜儻更不群。他站著,就有種傲然屹立,不亢不卑的氣氛。

再不是小男生,而是大丈夫。

他已經有氣派了。

耀暉沒有稱呼我,見了我,只呆一呆,就沖上前來緊緊地把我抱住。

他小時候,每當有難題,或是我有委屈,我們叔嫂就緊緊地抱著,團結便是力量,只要對方的體溫傳送,就覺人間不是冷酷,總有人站在自己身邊,為自己打氣。

如今,感覺雷同,但不一樣。

我不能控制自己,感覺到起伏的胸脯緊貼在一個成熟而壯大的男人胸膛上,像一只倦極小休的船彎進了海灣之內,已抵目的,不再啟航。

我們沒有很快地分開,比一個擁抱應享有的時間長了一倍。

然後,金耀暉放開我,他那凝視我臉龐的眼神像很多很多年前,金信暉初次約會我去舞會,當夜送我回家,跟我說再見時一樣。

那眼神清楚地告訴我,我們會發展下去,一定會,果然……

今日,我在金耀暉的瞳眸深處捕捉到往昔曾有過的訊息,這令我遍體酥軟,差一點點就要重新跌在金耀暉的懷抱里。

「終于能見到你。」他說。

「為什麼不呢?」

「我以為你不肯見我了?」

「我有這麼表示過麼?」

「今日,天從人願。」

也是天時地利人和。

重重劫難,揮軍殺敵,血戰沙場,幸而不死的戰士,退下來,一定會不顧一切地享受人生。

因為他見過失敗,目睹死亡,親歷劫數,他知道一有喘息的機會,就不必放過。

戰雲必定隨時再起,人生的斗爭無有己時。

說不定,下一次,就血染征袍,再回不來了。

我為金家,已是筋疲力竭,情至義盡。

金家為我呢,竟是不擇手段,唯恐我不敗下陣來。

我還不解放自己的話,誰又會可憐我了。

心理的屏障因為壓抑已久的感情驟然爆發而被推倒,我意欲振翅高飛。

當金耀暉與我在酒店那法國式露天餐廳內共進晚餐,喝掉了一瓶上好的紅酒之後,我見到的他,既熟諳又依稀難認。

我一再提醒自己,他是耀暉而非信暉。是耀暉應該更好,因為信暉曾背棄背叛過,他有方健如,他不只有我。

「為什麼不回香港去?」我問。

「還未準備好。」耀暉答。

「今後呢?」

「看這幾天的情況而定。」

我笑,裝作沒听懂他的話。

心上果然有著那種早已遠離我而變得陌生,卻又是夢寐以求的牽動。

我需要的就是這個感覺。

這個感覺令我知道自己仍可以成為一個有血有肉,不只有痛苦有困難也有幸福的女人。那是重要的。

「你來侯斯頓多久?」我又問。

「十天至兩個禮拜。」

「干什麼?」

「度假兼看朋友。」

「你有朋友在這兒?」

「對,她的家人也在此。」

「探訪與她的家人有關系嗎?」

「我有要緊事需要請教雲妮的父親。」

「嗯!」我沒有問下去了。

雲妮,肯定是一個好听的女孩子名字。

「這些年,你把自己照顧得很好。」耀暉說。

「你也是。」我答,「你在加州讀完碩士學位之後考進了芝加哥一間金融機構任職是嗎?」

「對。芝加哥在美國其實是個僅次于紐約的金融重鎮,這兒的期貨交易相當活躍。我專心在這兒學習,獲益良多。」

「你若回香港去,很快就能英雄有用武之地。」

「你是說我年屆二十八歲之時,可以接管產業?」

「你已經留意到自己的權利了。」

「有人提我。」

「金旭暉?」我說。

「對。」

「他怎麼說?」

「他問我是否打算回港去接管。」

「你的答案呢?」

「這幾天就應該有個決定。」說這句話時,金耀暉的臉上掠過一陣的迷惘,看不出是疑慮抑或憂傷,「我在等雲妮父親給我的意見。」

「啊,是嗎?他的意見舉足輕重?」

「是的。」金耀暉說。

「有機會讓我認識你的朋友。」

「看看吧!如果我覺得適合。」

我沒有作答。

情況似乎不難估量。

那雲妮是金耀暉身邊的一個重要人物,他們的前景維系在雲妮的父親身上,老人家要做出一些影響性的決定。

可是,如果有雲妮在,那麼,我的角色又是什麼?

很自然的,金耀暉不會認為我和他需要涉及將來。

缺乏前景,並不等于需要放棄現在。

就是這樣,金耀暉在他心上安頓了我和雲妮。

兩個不同背景的女人,與他有迥異的感情關系,卻同時提供給他一致的利益與享樂。

難怪,都是金家的兄弟,思想與行為如此地同出一轍。

我苦笑。

金耀暉伸手過來,緊緊地握著了我的,說︰

「你想得太多了,很多時,有很多事,輪不到我們多想,就是絞盡了腦汁,也不會想得出個真相與所以然來,一切隨緣就好。」

這番話,我接受。

「你今天才下飛機,怕是累了,明天吧,明天你去交易完那筆地皮買賣,我開車子來接你,到處逛逛。」

就這樣說定了。

翌日到指定的律師樓去,正式簽署買賣合約。我順帶提出了個小要求。

賣出的是幾百畝土地,我要求為我保留十畝,作為將來自用。

我說︰

「侯斯頓從來都給我帶來好運,我打算建築一個小莊園,有空時來此度假,也看看偉特的好朋友。」

買方毫無異議,順利成交了。

下午,金耀暉來接我。

他見著我的一身打扮時,很呆了一呆。

我一直是穿旗袍或是套裝的女人,看來是老成的。只今天,我刻意地以輕松的裝束亮相。

穿一條牛仔褲,外罩一件白底碎花的恤衫,平底懶佬鞋,小白短襪。

一個中年女人做這樣的打扮還是有青春氣息的。

或者我祈望以此拉近我和金耀暉的距離,跟那素未謀面的雲妮一見高下。

全都是戀愛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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