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你是大人大量。」
「自己人不必說這些客氣話。」
「娘听了一定很高興。」
「只要她老人家高興就好。」
「大姐,我真心地多謝你。」
「惜如,」我忽然心動又心軟,「你剛才說的那番話,自己也要回味。依靠什麼人都假,把握經濟獨立了,才叫做安全。你也得好好地為前途想一想。」
惜如道︰
「沒有什麼好想的,我到永隆行去做事好些日子了,只是學的與賺的不多。」
「為什麼呢?」
「自從旭暉結婚之後,永隆行成了變相的傅品強附屬公司,很多生意還是要听傅家的指令,那麼一來,在人情人面上,就沒有法子安插我在其中任事,只能在永隆行擔任個閑職,你說能賺多少,能學多少了?」
這情況倒是真有其事的。
我細想,這妹子也真是自討苦吃了。
苞惜如的這段談話,其實我是上了心的,只是一時間沒有再做任何打算。
直到母親給我說︰
「心如,昨天惜如好開心。」
「為什麼呢?」
「她說你跟她談了半天的話,對她很關懷。」
「唉!惜如本來是個聰明人,跟了金旭暉,如今不上不下,人前人後閃閃縮縮的,真不知如何了局。何況,旭暉的妻子不是個壞人,卻又不好應付,這樣下去,她的虧是吃定了,且會吃得大。」
「你做大姐的就攙扶她一把吧!」
「我不能代替金旭暉。」
「也不是這麼說,譬如把惜如帶到金氏去,遠比永隆行有前途。惜如說到底是個英文中學的畢業生,能幫你很多忙。將來你的生意做大了,單是李氏兄妹兩個心月復也是不足夠的。」
我還在沉思考慮,母親又再加上一句︰「有你在身邊,總不會有人敢對惜如怎麼樣了。」
真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虛榮必被虛榮誤。
在我的前半生,我是承受得太多教訓了。
當時,我就下了決心,對母親說︰
「好吧!就讓惜如到金氏來幫我,實在我也要加添人手。」
對于接收以至栽培降將,是一份榮耀,一份威風,很難加以抵抗拒絕。
方惜如開始在金氏上班,她也真是個有辦法的人,令各同事對她的印象都很好,只除了李元德,對她好像還有一點戒心倒是看得出來。
我就曾坦率地對惜如說︰
「你跟李元德相處得怎麼樣?」
「他對我的印象不過爾爾,但李先生是個極能干的人,且心是向著你的,只這兩點就相當可靠,我會設法令他接受我,不要你為了維護我而損失一點李先生的心。」
無疑,這番話是相當動听,很容易受落的。
而且,起了一重催比作用,令我對惜如開始信任。事實上,我交給她的公事,沒有一件她不是給我快快辦妥,工作成績出人意表地好。
我在生意上的很多細節與零碎雜事,方惜如都攬在身上,處理得頭頭是道,有時我顧及不到的,她都給我補救或補充過來。
母親看到我們姊妹的相處有轉機,她幾乎開心得不敢信以為真。
安排了康如入學之後,母親日中也是頂空閑的,便含飴弄孫為樂。
孩子們下課了,都聚在我家里來,讓外婆給他們講故事,弄點心。
有一天,不知為什麼竟生了很大的事故,就為了母親在孩子們面前講了一句令健如刺心的話,健如發了很大很大的脾氣。
我回到家里來時,已是亂糟糟的一片,母親與健如的面色固然不好看,孩子們又都哭作一團。
我把牛嫂拉到一邊,問︰
「到底什麼事?」
牛嫂苦笑,攤攤手道︰
「真是很莫名其妙的事。」
「究竟什麼事?」
「女乃女乃正逗著幾個孩子吃下午茶點,健如姑娘提早下班了,也就到這兒來,邊看雜志邊看著孩子們耍樂。」
「那不是好麼?」
「本來就是好好的。是詠棋闖的禍吧!他們幾個孩子演白雪公主的故事,詠書與詠詩都搶著那個角色來演。」
「女乃女乃看他們起了爭執,便替孩子們出主意,編派詠詩和詠書先後演公主,詠棋就反對,說︰
‘婆婆,你這個導演當得不好,詠詩與詠書根本是兩個不同的樣子,怎麼都能當公主了?’才這麼說了,健如姑娘听到,就摔下報紙,揪起詠棋,罵道︰
‘你胡說些什麼?她們倆是姊妹,模樣兒不是有點像嗎?為什麼都不能當公主。’詠棋還是不曉得看風頭火勢,道︰‘她們是不像,學校里的老師和同學都說她們不像姊妹。’話還沒說完,就听到 啪一聲,健如姑娘忍不住掌了詠棋一巴掌。」
女乃女乃在一旁看不過眼,就罵健如姑娘道︰
‘你是否發神經病了,無端端地打起孩子來,等下你大姐回來,怎麼交代好?別說孩子沒有犯錯,就算錯了,也得由做母親的親自處理。幾艱難才弄好了你們的關系,別為了你的牛脾氣便破壞無余。’
「就因為女乃女乃這樣訓斥了健如姑娘一頓,她惱羞成怒起來,尖叫道︰
‘好,要打要罰就都打在罰在自己的親生兒身上好了,我有權把詠詩打死。’話才說完,就抓支雞毛掃瘋了似的打在詠詩的與小腿之上。詠書嚇得哭起來,于是就成了這個樣子。」
牛嫂敘述完了事件的始末,也覺得啼笑皆非。完全是無事化小,小事化大,莫名其妙。
我對牛嫂說︰
「把孩子帶到房里去,洗把臉就沒事了。這兒我來處理。」
我走到母親跟前去,握著她的手道︰
「娘,你別生氣。」
「我不是生氣,是我擔心你生氣。」
「我生什麼氣呢,小孩子的事有什麼大不了,就是打他們幾下都是平常事。」
「心如,你就是這點胸襟好。」
「成了,成了,你別再擔心什麼了。」
母親以手托額,眉仍然皺著。
我問︰
「什麼事了?」
「我有點不舒服,覺得頭在脹痛。」
「我陪你回房去休息吧!」
真是犯不著的,為了孩子們的小事,而弄得名副其實地頭痛起來,老人家的毛病尤其會借故跑出來滋擾。
母親擺擺手說︰
「我進去躺躺就好。」
說罷便管自回睡房去。
客廳內只余我和健如二人,她還是氣鼓鼓的。我于是說︰
「為了孩子不听話,你生這麼大的氣。」
我這麼一說,健如立即忸怩地難為情起來。
她那漲紅了雙頰的表情,還有一份嬌憨俏麗,無疑,健如是位我見猶憐的少婦。
這麼年輕就守寡。
看到她,似見自己。
事實上,她比我更淒涼,她其實是不必為信暉守下去的。
就為了丈夫歿後所得的一個名分以及一少部分家業,而要她熬一世的苦,值得嗎?
暗菁說過,惜如之所以情有可原,是為她對金旭暉的真誠相愛。
同樣道理應該引用到健如身上,即使她赤果的感情是賦予在我的丈夫身上。
為此,我對她的心不期然地又再度放寬了。「健如,這又何必呢,你自己故意生氣,連母親都惹得不快。」
「大姐,母親的心目中幾時都只有你,沒有我。」
「你這話是不對的,可惜你只生詠詩一個,不然,你會明白做母親的不會偏心。」
「大姐,」健如吁長長的一口氣,「你並不知你有多幸福,有多少人如此深深地愛著你,包括母親在內。」
「她是我們的母親,不是嗎?」
健如低下頭去,道︰
「你真有莫可明言的一份魅力,我無話可說。」
說罷,方健如站起來就走了。
當我把這天發生的情事,跟小叔子耀暉在淺水灣酒店茶聚見面偶然復述時,他很留心地听,連其中一些細節,他都問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