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想停當了,心頭總算有點暢快。最低限度解了一個難題,日後不用承擔租項,很一勞永逸。
回心再想,此事要不要跟金家人交代一聲呢,還是閑閑地提一提好,免得說我不尊重他們。雖說天台是分給了我們這一房住的,就應該是我做主,但人總是只看到別人的一點點不是,卻看不到自己曾給予人的很大難堪。我還是小心點,在這段艱苦的創業初期,以和為貴,和能生財。
于是,我挑了一個晚上,到樓下三姨女乃女乃處跟大伙兒吃飯時,我就提起︰
「三姨女乃女乃,這幾天有些木工會在我們這處上上落落,你別吃驚,是我樓上要搭間木屋。」
現今的三姨女乃女乃比以前愚鈍得多,她望我一眼,問︰
「為什麼蓋房子,是不夠住嗎?」
「不,只是未找到倉庫,我代理的成藥就要到了,要急著找地方貯存,兼做包裝,故此先利用天台的空間。」
健如立即停了碗筷,道︰
「看,大姐,沒有待薄你,現今你知道天台地方寬敞,好辦事。」
我這妹子差點要求我跪下來,向她三呼謝恩。
今時今日,凡事凡話,心知算了,不必反駁。
惜如倒是慢條斯理地啖著湯,問︰
「你打算將天台變成小型工廠的話,豈不是把這層樓弄雜了,人來人往的每天到你那兒上班加工,這並不太好吧!」
我氣得什麼似的,答︰
「天台不是我的地方嗎?告訴你們一聲是人情,由不得你們管是道理。」
惜如看我有點氣沖沖,她婉然一笑,不再言語了。
有些人,的確欺善怕惡。
就這樣,我的小型倉庫兼加工場跋在貨品到港前完工了。
真抹一把汗,過了這小小一關。
提貨之後,我跟李元珍就立即開始包裝功夫。元珍確是個刻苦耐勞的女子,她把幾個南下謀生的朋友都介紹來當散工,另帶著一批工人,每天勤奮地把散裝藥丸裝進我老早印備的新紙盒內,工作十分暢順,誠是安慰。
但願醫務處的批準文件早日發下來,就可以立即把藥發到藥房及各醫務所傾銷。
這天是周末,李元珍與幾個工人,連我和小叔子耀暉都一起坐在我們的金氏倉庫內加工。忽爾,樓梯傳來一陣陣嘈雜聲。
「什麼事?」李元珍問。
「讓我去看看。」我說。
才站起來,一直半掩的門就被推開了,赫然是兩位穿了制服的警察,其中一位問︰
「哪一位是這兒的負責人?」
我挺身而出,道︰
「我是。」
警察細細打量我,再看清楚周圍環境,又伸手抓起台面上的那堆藥丸,回望我道︰
「你在制造假藥?」
我驚叫︰
「什麼?你胡說些什麼?」
說完這話,我沖動得差不多做勢要沖到對方跟前去,揪起他來理論。
「你別急,跟我回警察局去,自有你分辯的機會。」
我既氣且驚,一時語塞。
倒是金耀暉出聲了,他道︰
「不,你們不可以拉我大嫂。」
說罷,就撲到我身上去,再翻身擋在我面前。那個動作之快之美,令我微微吃驚。
在驚愕之中,有人肯挺身而出,為了保護我。這種情況與際遇,自丈夫歿後未曾出現過,陌生得都遺忘了女人原來可以有此權利與享受。
我忽爾信心十足,下意識地挺挺胸,把手搭在小叔子的肩上,說︰
「我不怕,藥不是假的,而是如假包換。」
「那更好,請你跟我們回警察局去交代一下就成了。」另一位警察這麼說。
李元珍立即道︰
「金太太,我陪你一道去。」
耀暉也說︰
「我也去。」
「不,等下讓三姨女乃女乃知道,不知她會怎麼想。而且……」
我沒有說下去,而且還有健如、惜如,必會在旭暉跟前拉是扯非,說我惹上官司,還把耀暉連累在一起。
我改口說︰
「而且,你要留在這兒,替大嫂照顧牛嫂和三個小的。」
只有這樣說,耀暉才肯留下來。
他是個有責任感的男孩子,將來長大了必成大器。
李元珍陪著我到警察局去,接受了差不多三小時的盤問,我心內氣忿得難以形容,只一個問題縈繞心頭,警察怎麼會知道我在家中包裝成藥?除非有人告發。
誰會告發?一定是知道內情的人。
誰知道內情?除了幾個幫工職員,就只有金家的人。
金家的人,我在心內冷笑,委實是太恐怖了。
他們打算趕盡殺絕,沒有那麼容易。
我清清楚楚、理直氣壯地對警察說︰
「我的藥全部是正當入口,跟美國偉特藥廠簽了合約的,可以提出證明,而且我已向政府的醫務衛生處申請批準在市面銷售,絕對不是假藥。」
那位負責盤問的警官定神看我一會,道︰
「你剛才說的都有證據來證明嗎?」
「當然,合約文件全部都可以提供。」
他點點頭︰
「好,那麼,明早你把有關文件的副本交來,現在就沒有別的事了。你可以回去。」
名副其實地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可是,我不肯走,依舊坐得挺直。
警官怪異地望著我,重復說︰
「明天再見,你現在可以走了。」
我答︰
「誰告發我?」
對方一怔。
「我要知道你們為什麼會突然到我處搜查?」
「金太太,我們是接獲了線報,說有人在制造假藥,對于犯罪資料,我們一向積極搜集。」
「誰?誰提供這些所謂犯罪資料?」
「對不起,我們不能告訴你,對于線報,我們絕對保密。」
其實詢問是不必要的,我心知肚明。
回到家里後,我滿肚子氣,路過四樓,我忍不住叩門,來開門的正是健如。她看到我,微微一愕,才喊︰
「大姐!」
我走進去,看到惜如也坐在客廳內,便氣呼呼地說︰
「是不是你們倆干的好事?」
「大姐,你說什麼?」健如答我。
「警察來調查一事,是你們報的警。」
健如看一眼惜如,見她沒造聲,就說︰
「大姐,怪人須有理,旦須有真憑實據,你憑什麼說我們報警,告發你什麼了?」
「告發我包裝假藥。」
「那麼,你是嗎?」是惜如的第一句回話。
「當然不是。」
「真金不怕洪爐火,你著急些什麼,不見得警察能扣留你!」
我氣得不能不掉頭就走。
門在我身後關上,我沖上更高的一層去。
回心在想,不,一定得查個水落石出。防人之心不可無,能夠做出如此傷害我的事情來,就不再是親人,而是百分之百的仇敵了。我容忍她們也太久、太多了!
于是,決心蹲在樓梯頂,半掩著天台的鐵閘,作為遮掩,一直等,希望能夠在惜如走時,留意到她倆的對話。
如此一蹲就一個多小時,終于皇天不負有心人。
四樓的大門打開,健如送惜如出來,劈頭第一句健如就說︰
「待旭暉回來,你就給他交代這兩件事,其一是不再念書了,到永隆行上班,我們兩人聯手,力量更雄厚,其二是切切實實要旭暉履行諾言,他說過你可以生孩子,那麼就停止避孕好了。別在這事上讓傅菁。」
惜如走下兩級樓梯,回頭望她二姐,說︰
「一天沒法子替旭暉把大姐趕走,他一天不會論功行賞。」
「別氣餒,今天警察放過了她,我們還有下一步,工務局那兒,你打點了是不是?一定見效。」
我跌坐在地上,渾身的血液凝結了似的,堵塞著我的每一根血管,心髒似乎已在缺氧的情況下停止跳動。
形容並不夸張,受了重大打擊的人會有這種本能反應。
我的刺激不只在乎自己身受其害,面臨巨禍危機,而更在于替惜如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