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陶杰的妻子和兒女要在這個大雪紛飛的時節游泳,也是絕無問題的,因為移民到此之時,陶杰的妻子伍婉琪早有先見之明,對丈夫說︰
「杰,我們還是挑間有室內游泳池的房子好。你想,這溫哥華的夏日不長,游泳池白放在花園外頭用不著,才是浪費。」
陶杰沒有積極反對,因為他不大想掃伍婉琪的興。他只是下意識地覺得以他的家勢,住在一間有室內泳池的房子,似乎是夸張了一點點。
不過,當陶杰跟那房產經紀商量之後,他心上的些微不安,就一掃而空了。
房產經紀阿祖很認真地對陶杰說︰
「溫哥華的房子要有室內游泳池之設的並不多,因為要負擔的電費相當驚人。如果真要有此設備的話,就只好自行加建,要先花用一筆為數不少的建築費,很劃不來。」
陶杰皺皺眉頭,覺得阿祖說得有理。
他雖是個提早退休的公務員,但手上那筆退休金再加上經年的積蓄和投資,也有三千多萬元港幣之數,財產相當可觀了。可是,坐食山崩,任誰都知道來此只能花,不能賺,如果過分奢華地生活,還是吃不消的。
于是,他隨意地問阿祖︰
「建築一個室內游泳池需要多少錢?」
「很貴。」阿祖不加思索,重復聲明,然後再說︰「大概要起碼十萬加幣,如果講究一點的話,就要多花五至六萬。」
陶杰隨即放下心頭大石,再問︰
「那麼每月要增加的電費大概多少?」
「也得一千元加幣左右吧!」
陶杰點頭,他仔細地計算了一下,單是自己資產內的股票利息每年便有五至六十萬元港幣,正好是那個游泳池的建築費,要支付實在綽綽有余。至于每月一千加幣的額外電費,老實說,也不算什麼一回事。
尤其是陶杰初到加境時,滿腦子依然是港式生活計算法,六千港元一頓飯在香港很平常吧,每月吃一兩頓,完全在能力可應付之列。來了溫哥華,一上酒樓,嚇一大跳,供四位用的龍蝦海鮮午餐只不過售三十六元加幣,問題還在于要每個月找一大班朋友聚合吃飯,可能不如在港時容易。這就是說,養個室內泳池在家內,是不為過甚的。
況且,伍婉琪在枕畔跟他細語時,就喜孜孜地說︰
「廣東俗語所謂「人一世物一世」,有機會享受一下從前沒有法子享受的,才不枉此生。」
包何況,擁有個人室內泳池在香港肯定是超級富豪式家居,他們這一輩子呆在香港的話,想都不敢想。現今這種超值享受,放著不用的話,不是不可惜的。
于是,陶杰的新居花園上加築了一個相當得體的室內游泳池。
落成後一連幾個月,伍婉琪奔波勞碌地搖電話給在溫哥華以至大溫哥華的相識朋友,邀約他們來家里打牌吃飯、舉行園游會、唱卡拉OK等等,弄得門前車如流水馬如龍,鬧哄哄的,天天在過年過節似,無非是為炫耀那個室內游泳池。
伍婉琪又拍了大量的家居生活照片,除室內泳池外,連那個主人房的大浴室、地庫內的音樂影視播映室以及桑拿浴室,全都用廣角鏡拍攝好了,然後分批寄給在香港的親朋戚友。
得著回信時,更是眉飛色舞,因都是些羨慕贊美的說話,真把伍婉琪捧了上青天。
住下來兩年之後,陶杰夫婦的心情不錯是有改變,開始發覺要維持這麼一個現代化的豪華家居,雖不是力有不逮,但也相當花費的。
花費的不只在于金錢,還在于精力心思。
譬如說,伍婉琪已經沒有太大興致去為了家居的為人贊賞,而費勁邀請各方親友到家里來作客。搖電話邀約已是一番功夫,上超級市場買備食物又是另一番張羅。鐘點女佣又是個頂靠不住的上了年紀的新移民,她跟同住的兒媳婦合不來的那些日子,就勤些往陶家走動。否則,一個電話搖來,管你滿屋是客,她要不來上班,也無奈其何,于是只有把伍婉琪忙壞了,同時扮演女主人與女佣人的角色,要演得好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客人耍樂了一整天,拍拍走個沒影兒之後,整間房子像戰後廢墟。
翌日回復舊觀,又再重新部署派對,周而復始,日子有功之後,真是有點吃不消了。
可是,不這樣子安排,把日子弄得忙碌一點,生活變得熱鬧一些,又怎麼過下去呢?
沒辦法,也只有跟著這樣的路子走,稍為不如前積極就是了。
當外頭漫天風雪時,看到自己的一子一女陶秀與陶富仍能與高采烈地在室內游泳池內耍樂運動,倒也算是陶杰夫婦心頭一份最確定最寧靜的安慰。
誰不是給自己說是為了自己孩子的前途而移民的?
現在到底算兌現了。
每逢有從香港來的朋友,他們都熱烈地招呼。伍婉琪將目前自己之所有加以炫耀的意識比陶杰濃郁一點。
直至這漫天風雪的一日,陶杰的一位老同袍方志琛途經溫哥華,轉飛美國,來與他們相敘,就是一場很大的殺風景之事。
陶杰冒著雪,開車到機場把方志琛接到了。
他熱情地拍著方志琛的肩膊,說︰
「老朋友,你別跟我客氣,這兩天就住在我家。我們家的客房是個套房,有私家浴室,非常的方便。」
方志琛豪爽地答說︰
「老朋友當然不用客氣,妻子沒跟我出來走動,等于身邊沒帶自動洗衣機,倒不如住進酒店去,要茶要水,要洗要燙,全部一應俱全,不必煩己煩人。而且,溫哥華的酒店也真是便宜得不住白不住似。」
說罷了,方志琛炳哈大笑,然後又補充︰
「來你家看望嫂夫人,再看看陶富兩姊弟長得多高了,那倒是急不及待的。」
陶杰當然只有表示歡迎。
伍婉琪是相當喜客的,這自不在話下。
看方志琛的樣子,是完全沒有興趣去逛什麼名勝了,伍婉琪曾建議過要在早飯後開車把方志琛帶到外頭走走,方志琛只是說︰
「再美的地方都去過了,這年頭,連歐洲都賴得去了,難得見到陶杰一次,我們哥兒倆藉外頭狂風冒雪,更有情趣圍爐煮酒,談個痛快。」
其實陶杰也寧可跟方志琛細談別後情況,那些溫哥華的名勝,一個暑假他就當響導三五七次,厭煩得透頂了。
無他,從前在香港,有朋自遠方來,也沒有人要求他帶到太平山頂抑或海洋公園。人在香港,對無謂應酬自動掛上免戰牌,自己忙碌,別人也理解你忙碌,于是不會產生責任和要求。
來到溫哥華,情勢大變。有親友到訪,不開車陪人家到處走走,別說對方會見怪,自己閑著沒事不招呼朋友,也自覺說不過去。
于是一當上這種免費導游,就月兌不了身了。
陶杰想起來,方志琛的年紀跟自己是差不多了,于是問︰
「志琛,你比我小不了多少吧?」
「對。明年初就提早退休了,急不及待。」
陶杰也感染到對方的一份興奮似,急問︰
「退休後會來這兒嗎?」
「不。來這兒干什麼呢?」此語才出,就自覺有點不對勁,于是連忙補充說︰「我不比你老兄家底厚,可以安享太平,還想趁這些年好好發展一下事業。」
陶杰問︰
「你不是打算退休了?」
「退掉了政府這份工,才更有出路。我們這種政務官出身的,熬到今時今日,在政府架構內坐上高位了,人際關系與行政路子還是不少的,就不難在商界另有出路了。之所以提早退休,就是為自己的第二個事業生命鋪路,越遲越多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