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逸初在驚聞于彤懷孕之後的這種強烈反應,是于彤始料不及的。
她呆呆的望看他,想在這一分鐘好好的看透這個眼前人。
陶逸初說︰
「前幾天,我問你是否月事提前了,你怎麼答我?」
「我答是的。」于彤說。
「那是為什麼呢?」
「因為我說謊。」
「哪一個是謊話?指你已懷孕,還是指你的月事來了?」
于彤忽然覺得身體發軟,她無力地緩緩伸手扶著椅背,坐下來了,才回答他︰
「我懷孕是千真萬確的,驗了血了。」
「把它打掉!」陶逸初說。
「把它打掉?」于彤下意識地如此發問,然後她的耳朵開始嗡嗡嗡的作著各種回響,不斷地听到陶逸初的那句話︰
「把它打掉!」
「把它打掉!」
「把它打掉!」
甚至在夜里、在清晨、在家、在路上、在辦公室,于彤隨時隨地都听到耳畔有這個聲音︰
「把它打掉!」
「把它打掉!」
真奇怪,于彤沒有跟陶逸初爭執,連好好地討論這件事也沒有。
陶逸初說了那句話之後,于彤只想了想,就響應︰
「你決定了?」
「當然,百分之一百。」
于彤就點了頭。
這以後,她請陶逸初早點回家去,因為她要早點休息。
陶逸初拿起了西裝外衣,擱在肩上,仍親吻了于彤一下,說︰
「早些辦妥它,遲了怕會有危險。」
于彤笑,再度點了頭。
當房子內只剩下她一個人時,她才開始覺得害怕。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人就是偏偏知道人心叵測,仍要跟人密切相處。女人明知男人愛不得,卻一古腦兒專志談戀愛。其理一也。
現今已是騎上虎背,悔之已晚。
于彤在極度彷徨與恐懼中度過了整整一個星期,然後她第一件事就是換了大門的門鎖,是恩盡義絕的時候了。
蕭婉植這天晚上來找她。
「情況如何?陶逸初是不是高興死了?」蕭婉植開門見山就問。
「婉植,你先答我一個問題。」
蕭婉植點頭。
「你買不買股票?」
「不買。」蕭婉植毫無疑慮地答︰「我是見過鬼怕黑的人,從前幾次拿血汗積蓄押在股票上都節節失利,通街通巷喊好,不買白不買,豈料忽然大瀉,個個頭破血流;或是齊齊看淡了,反而股價日日攀升,弄得股民頭大如斗。有些錢真不是我們這些升斗市民能賺的。」
「對極了,世事人心如股市,沒法子猜得中。」
蕭婉植正想開口問︰這跟陶逸初的反應有關嗎?她隨即想到答案了。
「于彤,別難過。」蕭婉植把雙手交疊,連腿都縮到沙發上去,整個人蜷伏著,很有點不知所措︰「我只能叫你別難過,是不是?」
「怎麼會不難過。」于彤忽然站起來,一邊在廳上踱著步,一邊指手劃腳地喊說︰「我當了個大傻瓜,我發了一場春秋大夢,我會不難過嗎?何只難過,簡直傷心!」
于彤忽然滿眼含淚,沖到蕭婉植跟前來,對她說︰
「借你的肩膊用一用,我想大哭一場。」
對方還來不及作反應,于彤已經哭倒在蕭婉值的懷里。
蕭婉植由著她任情地哭。她經常都指導那些新任母親,請她們別一听到兒啼,就忙不迭地投其所好,逗他開心。
哭在體能上對胸膛有利無害,在精神上是一種發泄情緒、舒緩壓力的極有效方法。
反正是哭不死的,就由他哭吧!
任何一件事做膩了做夠了,自然會停下來,最低限度歇一歇,再重拾舊山河。
于是蕭婉植待于彤哭飽了,才站起來為她絞了一條熱毛巾。
「請相信我,」于彤一邊抽咽一邊說︰「我從沒有為陶逸初在這件事上的反應而哭過,沒有肩膊可以擱上自己的頭,哭來干什麼。」
蕭婉植答︰
「哭過了就好。」
于彤連忙點頭,道︰
「是的。我跟陶逸初走在一起三年,浪費了三載光陰,徒擲了千日感情,現在我也只不過傷心十天八天,不算過態吧!」
蕭婉植給于彤遞了杯熱茶,然後說︰
「我不擔心,你是堅強的女子,會得獨力去解決困難。」
「那就是說,如今算哭完了,傷心完了,要邁開人生的另一個新階段,首先就得決定是當未婚媽媽,還是早日了斷。」
蕭婉植緩緩地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她再問︰
「你有想過嗎?」
于彤搖頭,說︰
「沒有認真想過。婉植,如果這孩子是我和陶逸初的愛情結晶品,就算我驟然失去陶逸初,我也會把他養下來。可是,情況並不如是,那只不過是人性肉欲需要下干出的一次出軌行動,為什麼要把一個錯誤形體化呢?」
蕭婉植說︰
「我必須告訴你,孩子是很可愛的,他為我們帶來希望,讓我們知道活著有個目標。」
于彤失笑︰
「沒有孩子,難道就沒有希望嗎?人生的目標也不一定指望在自己親生的下一代上頭。」
「你若再朝這個方向想下去,肯定你會做人工流產。」
「我就是想通過我們的交談,把我的思路整理出來,作個明智的抉擇。」
「現今很多未婚媽媽,社會上頭見怪不怪了。」
「你似乎在鼓勵我把孩子生下來。」
「總得要有人跟你的意見對立,才能辯論出結果來。」蕭婉植說︰「或者,我看得大多婦女求子而不得的痛苦與沮喪,故我總覺得懷了孕而打胎,是太殘忍也太浪費的一回事,我無法投贊成一票。」
于彤道︰
「每個人的意見與決定都是根源于本身的際遇。」
「對,當你看到不育婦女那雙渴求矜憐的眼楮時,會令你埋怨上天怎麼如此的不公平,如能把埃塞俄比亞人孕育的胚胎移植過來就好。」
于彤答︰
「讓我認真地想想吧,姑勿論結果如何,我告訴你,你得履行對我的諾言,給我做有關的手術。」
蕭婉植點頭,兩個好朋友沒有握手,只輕輕地擁抱對方一下。
于彤這兩三天的確聚精會神地去考慮孩子的去留問題。
孩子對她至大的吸引力是從此身邊會有個伴,這個伴是依賴她的,信服她的,完完全全屬于她的,別人沒辦法可以分割他們。
可是,除此之外,于彤一想到孩子逐漸長大,每一天見著他都會念及前塵往事的話,那是叫自己受一輩子的煎熬。
她不作興跟已舍棄之人還有個什麼藕斷絲連。
舉凡在她身邊的衣飾與文件,擱著一個時期沒有再用,她就干脆把它們扔掉,以便騰出空間來安置新的而對自己有建設性的事物來。
筆而,保存一份塵緣的證據,撫育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的孩子,值得嗎?
包凜然一驚的是,如果孩子是自己心愛人的骨肉,縱使對方忘情,把骨肉留在身邊也算是個紀念,這她做得到。
可是,她愛陶逸初嗎?
不,她知道這必是一場誤會。
陶逸初如果愛她,必不會竭盡所能地讓妻子懷孕,而叫她把孩子打掉。兩個女人在他心目中孰輕孰重,不言而喻。
于彤如果愛陶逸初,她絕下不了決定離開他,只會忙不迭地依足他的囑咐去行事。
相愛的基礎必須建立于自己利益為次,對方幸福為首的思想與行動之上。
沒有穩固根基的感情,何來生活,妄談將來。
幾乎已經可以百分之百的下定決心把胎打掉了。
這最後催谷的一招來自直系卜司,也就是擔任總裁之職的崔佑明。
崔佑明把于彤叫進他的辦公室來,立即起立相迎,握了一下手,就說︰
「于彤,你果然神采飛揚,顧盼自豪。」
「怎麼會?這個星期內的每天晚上,我都想死。」于彤笑瞇瞇地半真半假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