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掌西立起主意,決定在山上留宿一宵,明天一早起來,就在觀景台上看日出去。
也實在輪不到她有別個選擇,忽爾,一陣寒風撲面吹來,跟著眼前的雲霧就濃濃地聚攏,從四方八面涌襲過來,氣勢翻騰滾動,一如大海潮涌。
不錯,的確是壯觀奇景。
可是,還來不及細意欣賞,氣象又風雲變幻,傾盆的大、雨像人生的一些禍福,無由而至。
黃獅寨的氣候根本就是如此奇特多變,教人欣賞之余,也覺措手不及。
斑掌西面對這一種氣候情景的變幻,覺得既新奇又熟諳。
新奇在于身受大自然純樸、無邪的洗禮,有一種身心光潔暢快的感覺。
熟諳在于久歷世情,何嘗不是如此變幻多端,莫測高深。
斑掌西竟歡愉地笑著,張開雙臂,仰著臉,迎接著黃獅寨上的風風雨雨。
只一陣子功夫,她就渾身濕透了。
她忽然地胡思亂想,在橫風暴雨的曠野之中的一個女體,會不會有奇跡出現,忽爾有人憐香惜玉,予以摯誠的庇蔭、無條件的呵護、赤果果的愛戀?
天地間的乾坤在位,陰陽調協,究竟是怎麼的一回事?
是不是應該男的保護女的,男的珍愛女的,男的寵幸女的?還是完完全全的倒過來,女當男職?
她仰著臉,心上笑問蒼天︰
「男權可以至上,那麼,讓他們當個大丈夫,稍盡天職責任,好不好?」
斑掌西拼命的捧著頭,雨水從長長的發絲中濺出來,為絕世奇景平添了極悲的一筆。
的確可以看傻了人的眼,尤其是男人的眼。
斑掌西可是閉起雙目來,盡情享受著天下第一奇山為她帶來的一場幻覺與夢想。
在這如斯完美的境地之中,若出現一段人與人之間絕對的純情,那就是最最最完滿的人生了。
正在這麼想,她忽爾張開雙眼,心中卜卜亂跳,很嚇了一驚。
有人打著傘子為她擋住了潑下來似的暴雨。傘,自古以來,就是才子佳人邂逅相戀的一個浪漫媒介。
透過傘線墜下的一片雨水,依然可見那打傘人的臉。在高掌西的眼中,對方濃眉粗目,英氣逼人,是張極端俊偉好看的男性臉龐。
在對方的感覺上,他似見了化人的天仙。
其實高掌西並不很美麗,可是她一身都結集著漂亮。蕭灑、靈逸與慧黯。那份氣質一如黃獅寨的氣勢,無人見了會不驚嘆與臣服。
世間上能有張家界的奇景,就應該有像高掌西般的女子。
「來,快跟我走,你這樣子下去會染肺炎的。」
對方的聲音低沉而宏亮,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似。
「啊,是嗎?」高掌西茫然地應著。
然後,兩個人就急步地向前跑。
小路很是濕滑,疾奔了十來步,高掌西一腳踏在長了青苔的石上,人就失去重心,摔倒在地。
對方連忙把傘扔了,然後不由分說的,雙手抱起高掌西,沒命地向前狂奔。
當高掌西重新站在地上時,還是驚魂未定。
她那閃爍著疑惑的雙眼瞪得渾圓,盯著面前這個陌生的男子,高掌西的心跳一直加速。
太不可思議了。
奇景之中有此奇遇。
只除了新婚之夜,丈夫莊任華一把抱起她,把她放在床上之外,從沒有男人這樣抱起過她。
她無法控制驚駭的情緒,只懂呆呆地望著對方。
「你的膝蓋一定擦傷了,血水滲污了你的白褲子。」
對方才這樣說著,就在身旁的一個背囊內,取了一個有紅十字標志的小藥箱出來,翻出了一一些藥品。跟著冷不提防之下,那男子竟「噬」的一聲就把高掌西的褲管撕開。「天!」高掌西掙扎著要站起來。
「你給我坐下。」對方說。
斑掌西不期然地重新坐好,只瞪著他,看他要干些什麼。
很明顯地對方的手勢熟練,很快已為她的傷口抹去血漬,涂上藥膏,再用干淨的紗布包扎起來,就知他對救傷是有經驗的。
「痛嗎?」他問。
斑掌西伸手輕模已包扎好的膝蓋,道︰「不怎麼樣。」
「防範勝于治療。我為你敷上了消毒藥品,免得發炎等下最好再吞一顆消炎九。」
「你是醫生?」
「久病成醫而已。」
「你常病?」
「我常獨自旅游,會生很多意外,故而知道如何救治。」
「嗯。」
斑掌西點點頭,這才曉得環視周圍的環境。
她還未開口發問,對方就說︰
「這就是黃獅寨的小旅舍。」
然後,他說︰
「實質上,只不過是堂屋後面一個沒有間隔的大房間放著幾張床鋪。今兒個晚上,我們就得住在這兒。」
斑掌西急問︰
「管旅舍的人呢?」
「以為沒有生意,都下山去了。」
「那麼,你……」
「我從山路爬上來的,根本不準備在今夜下山。」
「嗯,是這樣嗎?」
斑掌西忽然有點寒意,是因為渾身濕透了,還是因為心里忽然有點怕?
叢山之內,四野無人,只除了跟前這個陌生客。
他會是個壞人嗎?
才這麼一想,高掌西就釋然。
壞人,難道她還見得少嗎?
有什麼可怕的?
一個香江之內,商場之上,再加九七將至的後過渡期,政治風雲起伏之間,壞人說多少有多少。甚而,嚴格來說,自己也絕非善男信女,太習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再細看眼前人,他像個壞人嗎?
于是,高掌西笑起來,問︰
「你貴姓?」
對方望她一眼,並不立即回答,又往背囊內翻出一套牛仔衫褲來,遞給她,說︰「快到里頭去換過干淨的衣褲,小心著涼,要是染上感冒可不是鬧著玩的。」
斑掌西接過了那套干淨衣服,就往里頭的房間走去。果真擦干了身體,換上了寬大的牛仔衫褲後,整個人都輕松起來。
重新走出堂屋去時,對方認真地望了高掌西一眼,然後說︰
「你那套濕透了的衣服呢?」
斑掌面答︰
「在里頭。」
「拿出來,晾在這兒。」
「為什麼?」
「你總得還給我這套牛仔衫褲,是不是?」
斑掌西一听,霎地紅了臉。
對,現今穿在身上的是對方的衣服。
一個陌生男子的衣服竟然穿到自己身上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只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那就是她在這個遠離俗世的特定環境與時空之內,已不復記得自己的身分。
面前的他與自己,是兩個在人海中偶然相遇,打算同舟共濟的人。
那麼,心懷就開闊了,沒有什麼不必要的人情體面式的芥蒂和顧忌。
于是,高掌西笑了,跑進房間去把濕衣服拿出來,然後問︰
「晾在哪兒?」
對方想了一想,又從背囊中取出了一條長長的細繩,找到牆上一顆針,縛住一頭,再把細繩的另一頭系到櫃台背後的一個木柱去。
斑掌西于是把衣服晾上去。
那陌生男子竟大搖其頭,干脆伸手把那套濕衣服扯下來,用力地把它扭干,才重新晾上去。
「謝謝你。」高掌西頻頻地說。
當然,她心知自己是個很不懂做家務的女人,從來都沒有這個需要。
身為高崇清的女兒,當然是口含銀匙而生的千金小姐,再嫁進莊經世家族為長媳,簡直是錦上添花,雙重富貴。她從小到大,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婦人。
「你餓了嗎?」對方問。
如果對方不問,高掌西還沒有發覺原來自己已月復似雷鳴。
她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然後問︰「這兒會不會有吃的?」
對方又從他那褐色的背囊內翻了幾包即食面出來,道︰「稍候吧!我得去弄點熱水。」
然後他往堂屋的另一邊走去,那大概是個煮食的地方吧!斑掌西跟著走前幾步,探頭進去,果然是個小廚房,只見陌生漢子已點起那火水爐來燒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