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普讓大家說了一會兒話後又宣布一條驚人的消息,說學校里有人出賣了邵老師。馬上所有人的目光立即在你我他之間游移直至審視,相互之間懷疑否定最後同時把目光集中向卞小忠。卞小忠的神經經不住這種目光的轟擊,頓時變得像《最後的晚餐》中出賣耶穌的猶大一樣無地自容起來。如此難堪一秒鐘一秒鐘地持續,卞小忠終于忍不住了,他簡直是尖叫,你們說誰出賣了邵漢杰?教師們或許是被嚇著了,互相看一眼,目光又一次死死地盯住他。你們說是誰出賣了邵漢杰,卞小忠不斷重復這句話,說話時臉色青紫,嘴唇發抖。眾人又被嚇著,都不看他,又似乎與他不屑爭辯似的。卞小忠更不能忍受這種局面,突然嗚嗚地哭了起來,他哭得眾人莫名其妙。
還是小普老師走過來說,我並沒有說這個辦公室有人出賣了邵老師,我們最多擔心你會把我們剛才說的話說出去,告訴你吧,我們沒有勇氣像邵老師那樣去舉報孫耀詞,但我們還是有良心,我們同情邵漢杰,我們是這個意思,請你不要把我們的話傳出去。
卞小忠是听明白了,但他還是覺得所有的人都拋棄了他,不再信任他了。突然他挺起身來說,你們知道到底是誰有勇氣舉報孫耀詞?他這樣連聲責問,一個一個地問過去,似乎誰答錯了,他就要打誰。
這個圍是被孫耀詞解掉的,孫耀詞在這時候出現在辦公室門口。在孫耀詞的目光下,卞小忠一截一截地矮,所有人眼中的光亮也一點一點地黯然,終于各歸原位,認真辦公起來。
孫耀詞咳嗽一聲,然後極其知心地說一年一度的職稱評審就要開始,請老師們各自先準備材料,盡可能把成績說得充分些,千萬別自己埋沒自己。說完了朝向他投來目光的教師點點頭,然後走出門去。
人們以為他走了,目光又亮了起來。卞小忠又長了起來,沒想到已到門外的孫耀詞一個轉身,用目光示意卞小忠,意思是要他出去。卞小忠一直盼望與校長談談,校長終于在這個時候找他談了。卞小忠眼前發黑,雙腿打晃,強掙著身子走出門去,他走到門口時回頭看了一下,教師們都放下了筆,把頭抬高,目光中有一種只有卞小忠才讀懂的鄙夷。
卞小忠老遠地跟著孫耀詞往校長辦公室走去,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想象手里有把刀,後來又把想象中的刀捏扁了,握成了拳,在進校長室的時候那握緊了的拳又松開了,手心里盡是汗。孫耀詞已向邵漢杰下手了,現在要收拾他了,剛才關于評職稱的話可以翻過來說,要職稱嗎?就看你的態度了。更使卞小忠哭笑不得的是教師對他不信任,孫耀詞有本事搞得教師中誰也不信任誰,現在卞小忠像條沒錨的破船,他不知道靠在哪里。
第七章
校長被區檢察室帶去是交代問題的,檢察室按法律規定的傳訊時間把他放了回來。整個談話過程雖然簡單,孫耀詞當然听出有人舉報了他的情況。他放心不下了,他的事他知道。孫耀詞發現了自己一個嚴重錯誤,在平時的社交中忽視了檢察部門。這不難,在短時間內迅速調動小舅子和連襟的一切關系去疏通,在學校里他則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他要做的事是找教師談話,避免類似的舉報連續發生,要是有人連續不斷地舉報,檢察室就不好辦了。他是認真做這個工作的,他輕而易舉地確定了舉報他的人是邵漢杰,至于卞小忠,實在是因為他無能才沒有找,他無非是看見自己和白娟親嘴,這又算什麼問題呢?至多是桃色事件,損不了他一根毫毛的。
全校的教師幾乎被他找遍了,凡是被他找過的幾乎都對他表示了忠心,他本可以放心,可是區檢察室個別人又把情況捅到他當鎮長的小舅子那里,學校里又有一些人向上一級檢察部門作了舉報。這下問題嚴重了,他怎麼能坐得住?他已不知道槍是哪里打來的,姑且找一下卞小忠吧,說不定他能提供一些線索。
孫耀詞可以說是無聊才找卞小忠的,他走在前面就沒有回頭看一下卞小忠,即使卞小忠跟丟了,他也不在乎。他想,這家伙是說不出什麼來的。
說,還是不說?卞小忠坐進校長接待室的沙發時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他非常緊張,他得馬上作出一個決定,他一生中都沒有過自己做一次決定的機會。他是不願做窩囊廢的,可要他像邵漢杰那樣生活又是非常困難。卞小忠反復再三又拿起原來的主意,決定再把邵漢杰拍賣一遍;管他出賣不出賣,邵漢杰早被人賣過了。孫耀詞還是套他的近乎說小忠我已說過了,有什麼困難盡避對我說,不關心群眾的領導還算什麼領導。卞小忠一直點頭,心里倒急了,他急于要說出想好的話。孫耀詞沒有讓他的話往外沖,又說小忠你要知道校長也不是完人聖人,不是完人聖人也有七情六欲。校長呈現出直率,這直率又使他感動,過去的醋意已煙消雲散全無蹤影。他決心捍衛校長,話兒再次向喉頭沖擊,可是校長又堵住了他的嘴,校長說已有很多人向他反映過邵漢杰了,他有陰謀,想破壞學校的安定團結,可是陰謀會得逞嗎?凡是搞陰謀的都沒有好下場。卞小忠听著更加急了,他不想沒有好下場,他決心打斷校長的話,不料孫耀詞說出一連串名字,每說一個名字臉上就現出一種詭秘的表情,每說一個名字就像拿出一個卞小忠對他不忠的證據。卞小忠听著慌了,幾乎除邵漢杰外,去邵漢杰宿舍的人都向他密報過,這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孫耀詞獨獨沒有提何立忠,在卞小忠看來何立忠是校長的耳目,他是不會暴露他的耳目的。卞小忠肚里已沒有東西了,他再也發掘不出新的東西了。奇怪的是他感到有點尷尬,感到不說出點新東西就難以交待。孫耀詞繼續說你小忠如果發現什麼情況要告訴我,提醒我也便于我改正缺點。他說完把手搭上了卞小忠的肩頭。
卞小忠感到了壓力,他覺得拿不出什麼東西來實在不行了,他想既然邵漢杰的情況已沒有價值,那麼有價值的就是自己了,他決定拍賣自己。卞小忠首先為自己的坦率和誠懇感動了,他的手和嘴同一頻率地抖動,他終于說校長你原諒我,是我舉報了你。
孫耀詞听了大吃一驚,他沒想到死灰里爆出熱火星。急忙問你小忠舉報了我什麼?向什麼部門舉報的?卞小忠怔住了,他發現出賣自己是多麼困難!他的頭垂下了。孫耀詞雙眼緊盯著他,把要求放寬,說只要你小忠說是什麼時間向什麼部門舉報的。卞小忠回答說是半個月前向區檢察室寫信舉報的,然後又說任校長怎麼處理。
校長听了大笑起來,如果卞小忠真的是那段時間向那個部門舉報了他,就沒有必要問什麼內容了,這是往他網里趕魚,他一身輕松地用拳頭捶卞小忠的肩頭,說你小忠別開玩笑了。
卞小忠滿臉通紅,還是堅持說舉報了他。
孫耀詞再次哈哈大笑,連說到此為止、到此為止。看樣子他還是不相信卞小忠會舉報他,而且還認為這小子是有毛病的,為自己找他來談話而後悔,弄得他不知如何打發他。這時有兩個老師進辦公室請示工作,他趁機朝卞小忠揮揮手,讓他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