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用令她不自覺羞赧難堪的眼神凝望她。
每天她都得趕走一堆仰慕他的女人,然後听他喃喃抱怨,那些眼楮黏著她的無聊男子有多不好打發,他出院後第一件事便是把她藏到蒼蠅找不到的地方,哼,把她講成狗骨頭。
不知從何時起養成的習慣,她喜歡在他孩子氣的埋怨後給他一個安慰的吻,也許是寵壞他了,現在他愈來愈喜歡抱怨,並且邊抱怨邊以閃閃發亮的眼盯著她,等她「撲上來」。
他甚至閑到拿他們收到的情書來比,他們四人受歡迎的程度簡直匪夷所思,只能以瘋狂兩字代表,連懷孕在身的靜湖也有人崇拜,只是「名義上」仍未婚的兩人比較吃香。
或許,荒謬的不是自己,而是這個世界吧!
她並不意外自己的倔強會因他而軟化,畢竟他是上天眷龍的「馭魔師」,他的魅力風釆自然凡人難舍,只是她開始為這場真做的假戲擔憂……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了。他無心一句「一家人」驚醒她的自以為是,有資格向他要個公道的是揚風,連揚風都原諒他了,她憑什麼再握著王牌成天想著要他好看?
即使她能,她也舍不得了,現下她只想全心全意和他在一起,等著看他搬進「非人居」後會掀起什麼風波,刺激新鮮的生活比過往有趣上百倍,她再也無心理會什麼恩怨了。
時至今日,她還是不懂光媽媽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她的用意在哪里;當初她只是慈祥地道,有朝一日,她的大兒子會為了它而來。但並沒有解釋他之所以要來,是因為它是他繼承易家的憑證。
乍知這消息,她一度堅信光媽媽的確是要她代為教訓他的不孝,但他們兄弟的交談她也全旁听見了,沒理由光媽媽還會要她這麼做。
「你以為他真的愛你?」
嘲弄的問句自心底躍上耳際,她原以為自己在不經意間把話說了出來,孰料一抬眼便和她精靈般縴細的身姿對個正著。
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幾分驚訝,「你來多久了?」
「久到足以看穿這一場可笑的戲。」
楚篆漂亮得虛幻的眼眸笑意盈然,有看戲的譏誚和幾分收掩不住的妒意。
「怎麼不進來坐?」
安霞仍以不變應萬變,對楚篆此番前來「雪恥」的目的已有準備。「你哥哥看見你這麼關心他,一定開心死了。」
「大家都是聰明人,你不要自己騙自己。」
安霞足足瞧她好半晌,彼此都在試探對方真正的心意和耐性,最後她環顧人來人往的廊道,甩開坦率的發絲︰「你身上有錢吧?」
「這還用說?」「為了不辜負你在病房外守候多時的辛苦,我決定讓你請我一頓。」她施恩般高高在上的口氣逗笑了楚篆。
「你實在令人很難惡臉相向。」
「這就是我的本事,反正你也不習慣對人惡形惡狀,不如咱們坐下來聊,相信你也贊成以文明方式來解決雙方的歧見。冉怎麼說,潑婦罵街的舉止不是我們美人該做的,你覺得呢?」
自詡美得有氣質風度的楚篆那會不同意,高高興興地牽著她的手往醫院餐廳去。
兩個女人也不矜持,一口氣點了七種飲料五類點心,就怕待會兒吵得口干舌燥連帶餓傷了腦神經,吵輸幾句不打緊,萬一又饑又惱畢露丑態那就劃不來了。
楚篆掏出粉餅仔細上妝,補涂口紅眼影,慎重其事到只顧先儲存水分戰斗力的安霞也禁不住訕笑。
「怕像上回一樣控制不住臉色?」
她自知那時青綠相接的臉色絕好看不到哪去,所以不戰敗逃。
「你以為我為什麼走得那麼匆忙?」她專注鏡上嬌靨,對自己起誓這回必定要贏得「漂亮」。
「那是因為我听到鄰床病人叫什麼名字。」
乍聞靜湖喊出「揚風」兩字時,她真的比被炸到還悸畏,莫名屈服在自己忽涌的懦弱下,連瞥他一眼也沒有便疾步離去。
「你怕揚風?」安霞滑稽地張唇,不可能吧?
「我怕揚風背後的人。」
楚家鮮少對人實話實說,但安霞是個值得她特別的敵人,既然今天主動找上她,就沒理由再隱藏什麼。「也許你不了解,但我這輩子確實只怕她。」
安霞費解,知道禁篆她指的是揚風的母親,可她從未見過光媽媽,嚴格說來她的生命和光媽媽根本沒有關聯,是什麼令天不怕地不怕的楚篆退縮。
「我也是後來自己才明白,寒波光的完美令我自慚形穢。」
她有個只愛自己的母親,自小生長在自我主義的家族,雖然她未曾認同過母親不擇手段的爭奪屬于別人的家庭、地位、身分和權勢,但也從不覺得「為了活得快樂」的出發點有什麼錯。
但,寒波光不爭不鬧的忍讓、委曲求全令她益加看清母親的卑劣丑陋,她害怕,害怕寒波光的寬容、聖潔,那是她完全無力應付的賢德。
所以她才會在倏知揚風在場時倉皇失措,她沒想過和同父異母的二哥見面,不知道在寒波光的教下他是否也一樣令她無力應付。
安霞思通始末後失笑,「我只听過人怕惡,沒見過像你這樣反倒怕善。」
「惡人我見多了,多的是整治的辦法,一點也不稀奇。正因為我惡,所以才無法理直氣壯地在好人面前抬頭挺胸。」
那「負盡天下,獨愧良心」的調調和她倒有幾分相近,幸好像光媽媽這樣的爛好人不多,不然她可難過日了。
「不打算見你二哥?」
「不用你擔心。」楚篆狐疑地打量,果見她極力掩飾的捉弄,「如果你以為我還像數天前一樣對他們夫妻一無所知,那你的如意算盤就打錯了。」
打死她也不會去找回頭浪子易揚風和救贖天使汪靜湖「享受」人性的光輝。
「我以為多和家人相處有助你將來建立家庭。」安霞好純真地辯解。
楚篆如果吃這套,她就不是楚築了。
「要我建立家庭?你不如叫我組織個犯罪集團來得快些。對了,哪天我真要集結好漢經營沒本生意,絕對聘你為軍師。保證賺錢簡易經濟又實惠。」
「承蒙抬舉,可惜我沒那種野心。」
「守著一家不大不小的‘綠林’你就心滿意足啦?」
霞安挑挑眉,不見情緒波動,「不然你貌7b為?」
「憑惡女何俠安的本事,想成名牟利就像吃大白菜一樣容易。」
「那是我妹妹的本領,我無權干涉她想過的生活。」
楚篆邊笑邊咳,直灌了兩杯飲料才順過氣來,「哎喲,我說我們都是聰明人,你就不用再自欺欺人,真要我點明嗎?」
有些事,講開了就不美了。
安霞……或許該叫她俠安,她明白這道理,她們的本質相同,很多地方不必言傳也能意會,正因為她們相同,所以毫無秘密可言。
靠上椅背,她顯得意興闌珊,「揭穿了我對你有好處?」
「別把我想得這麼沒格調好不好?」楚篆輕嗔薄怒,「人家好不容易才在台灣遇上同伴,就不能開誠布公嗎?」
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難得同有不耍下流手段的格調,自然惺惺相惜。
「今天來是想指點你,別太沉醉美夢,我哥的演技絕對只比我優秀。事實上,易楚兩家就屬他最優秀。」
也屬他最精悍狡猾。
「你的意思是——」
「沒理由我看得見的事實他瞧不到。」楚篆說得很白。「很簡單的道理,他若真心對你,大可直截了當坦白他要什麼東西,何必陪你演戲敷衍你?」嘿,搞破壞她最在行了,她就不信她不掩面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