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我並不在意。」
「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但請你原諒我不能再假扮你的丈夫。」不慣迂回的他索性一並道出,「我已心有所屬,如此下去對大家都不好。」
玨儀的身體凍住,霎然間被打下冰窖。「你是說你要休了我?」
「不!我的意思是讓已經不存在的消失。穆祁既然已逝世,就不該再有這個人出現,我也不願意假他人之名享受屬于別人的一切。」
「你不也是爹的兒子嗎?穆祁有的不也是你有資格擁有的?」玨儀似是想挽留什麼般,「現在不是很好嗎?為什麼要改變?你已經是穆祁了呀!」
「我永遠不是穆祁。」他只是平靜地陳述,「我是江湖人士,詐死對我而言不是件難事。等一切都恢復原有的樣子,我會另想辦法住進來——以我自己之名。」
「是啊!你能假冒已死之人,讓自己再假死一回又何妨?對你來說頂替別人是家常便飯,沒什麼大不了的是不?」
「我從來沒有這種意思!」
「可是你做的不正是這種事嗎?」她苛薄地問︰「把別人玩弄在股掌之間很過癮是不?
你讓我們衍生希望,正慶幸上蒼眷憐時,又毫不留情地毀去我們的希望,你想要我把你這種行為稱作是什麼?同情?憐憫?還是你一時興起的游戲?」
問生緩緩閉眼,因為他無法辯駁。
「我不在乎,我什麼都不在乎!」她抓住他,力氣之大連自己也毫無所覺。「你可以娶那位姑娘,甚至讓她做正室也無所謂,只要你能當晨兒、翔兒的爹,你愛如何就如何,我絕不會給你添麻煩的,相信我!看在小孩的份上,我求求你別毀了孩子的希望,他們一直期盼他們的爹會愛他們,你替穆祁做到了這點,不管是同情還是可憐,請你繼續下去,別傷害他們!」
「我……很抱歉造成今天的局面,但我終究不是他們的爹,你想想,瞞得了他們一時,瞞得了一世嗎?當以後他們意識到我冒充他們的爹,那對他們的傷害和打擊不是更大?」
「既然你知道會這樣,又何必對孩子那麼好?」玨儀瘋狂地嘶喊,「既然如此又何必理我們?讓我們母子自生自滅不就成了?為什麼偏要給我們希望?莫問生,你好殘忍!你比你弟弟還要殘忍!瘟神,不愧是瘟神,殺人不眨眼的瘟神,我恨你,我恨你們穆家!你為什麼不和穆祁一樣死了算了?為什麼要一而再地折磨我?」
「玨儀……」
「滾!我不要見到你,」接近崩潰的玨儀一把將桌上的東西全掃掉,鏗鏘破碎之聲大作,恰如她瀕臨決裂的心。「走!傍我走,不要再接近我和我的孩子!」
問生嗒然,「我只能說我絕無意傷害任何人。」
「哈哈……」她咬牙切齒狀若厲鬼淒問︰「這叫無意傷害任何人?莫問生,夠了,不要再用謊話騙人,我受夠了,求你們放了我吧!走,別讓我再看到你,別逼我離開這里!」
他還是傷害了人,他從未有害人的念頭,卻總是傷害了一個又一個的人,讓他們個個忿恨狂怒指他為瘟神……這種日子要到何時才會終止?!
「如果可以,我寧願拿我的血來洗清我的罪孽……」
到底是哪出了差錯?莫問生是不是本就不該存在?扣雲吶!這種疑惑可有答案?可有答案?
門開了,他被愣佇門外的僕佣引去注意。
「少……少爺!」他驚悸地喊,「小的听見些聲音,所以來看看……」
「沒事,你下去吧!」他輕描淡寫地打發,由于心頭被愧疚佔滿,以致沒察覺下人鬼祟閃爍的神色。
當門溫柔地合上時,玨儀癱坐于地,猶存淚滴的臉孔蒼白失色。
屋瓦上的石岩軍運功于指,往瓦一戳,開出細洞讓他觀視,而他看到的只有一位流著無聲淚水的女人。為何他會不自覺地擔心她,為她感到難過?
玨儀完全失措了,「我只是想給孩子一個爹……」
值得嗎?拉下了臉拋棄了禮教,恬不知恥地求陌生人當她的丈夫,她為的是什麼?她的一生就只為別人,替自己求個平穩的生活難道也是奢想?她這樣的生命究竟還值得什麼?
渙散的視線停留在掌心的淚珠上,也許,她只值得自己的眼淚吧……不知為何,目睹此景的石岩軍,對瘟神的恨意又莫名地深了一層。
***
「照野彌彌淺浪,橫空隱隱層霄。障泥未解玉驄驕,我欲醉眼芳草。可惜一溪風月,莫教踏碎瓊瑤。解鞍敧枕綠楊橋,杜宇一聲春曉。」
「蘇大先生的西江月,意境恬淡悠遠,難得你識得。」倚在他胸臆,她嬌然取笑,那懷中的清風明月,總教她難以自己地痴醉,「虧得你是江湖人,書還念了不少嘛!」
「流浪的日子,其實也沒多少安定的時間可讓我鑽研書冊,只是承襲了我娘對蘇大先生的景仰,多少會一些他的作品。我娘第一首會的詞就是東坡居士的江城子,她常常念著,憶著我爹教她時的種種甜蜜。」
「難怪……」扣雲隱隱恍然,難怪他連昏迷之際也記著這闋詞,動蕩顛沛的日子對他來講必定相當難熬;不過沒關系,那都過去了,今後有她在,她絕對會讓他們的下半輩子幸福得連神仙也嫉妒。「那你呢?你最喜歡的也是這首詞嗎?」
「不!」他整個人籠罩著淺淺的光芒,似月般和柔又像水般透明,厚實的掌讓她捧著貼在頰上,傳道彼此的溫度,連隱于皮下的脈動也如許清晰地跳躍著一個字︰愛!
「觸動我心頭的詞是另外一首他于沙湖道中遇雨,一時心血而作的——」
「我知道,是定風波!」扣雲欣悅地嚷道︰「你也喜歡這首?」
「心境頗似,故有所會。」
「快念給我听呀!」
「你不是曉得?」
「人家喜歡听你的嗓音嘛!」她偎得更緊,風響、樹搖、溪奔和鳥唱都比不上他的嗓音,「我要你多說話,這麼副酒般醉人的聲音不多說些話太可惜了,以後我一定要把你訓練成啥心事都藏不住的人。」
「這有何難?我愛你。」
她一撼,他的這句話永遠能令她震凜欲泣,「怎麼忽然說這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
「你不是要我坦言我的心事嗎?現在我心里的事只有這一樁,你不喜歡?那我不說了。」
「欸!誰說不喜歡了?」扣雲急急解釋,「我只是意外……哦!你明知道,討厭,欺負人家啦!」她愛嬌地瞪著他晶亮逗趣的眼神,捶了他兩下,「罰你吟詩念詞。」
「罰我一輩子不離開你不更干脆嗎?」
「這還用罰嗎?你已經甩不掉我了,現在才說這些太慢啦!我和你的情分準纏在一塊,歲月洪荒也無法更改了。」
「人怎能愛得這麼深?」這嶄新的感情,是如此突然地蘇醒,仿佛已蟄伏了千年萬年,愛得他好舍不得,好害怕。「雲,我寧願你少愛我一點,世事的無常太恐怖,萬一我有什麼意外,教我怎麼放得下心……」
「胡說胡說胡說!」扣雲一迭聲地斥言,「誰要你胡思瞎談?我不準你再說一句這種話,一個字都不準!我們會活到很老很老,會幸福得神仙也嫉妒,然後子孫滿堂,同年同月同日死,來生再相識相愛,你陪著我,我也伴著你。」
「雲,我只是怕——」
「沒什麼好怕的。問生,別再說了,那根本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沒有人會這樣對我們的,你就是這樣,淨顧慮有的沒的,這毛病也要改掉,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