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坐好,娘要幫你重新盤上頭發,可別亂動。」寒母捏捏女兒的肩,催促她坐好。
對著銅鏡做此例行公事時,寒母又撿回老話題,「你還上沒告訴娘為什麼選他?」
寒織雪掃興地嘀咕,「我已經開始後悔選他了。」
「嗯?」
她一嘆,依照往常的經驗,在母親面前只有坦白一途。「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她冰雪聰明的女兒不論何事皆有數在心,而這次居然不知道成因為何?這倒稀罕!
「我和陸伯在客棧里……」她猛然一頓,心虛地望著鏡中的母親。
「早知道你又偷溜出門了,陸伯一回來就說給我們听了。不然你以為我們怎麼曉得你指定那個壯士之事?」
「陸伯真是……」寒織雪不無懊惱,扁扁嘴,反正也沒什麼好瞞的,索性全將開來,「我們在客棧內撞見他正想找個地方落腳,且沒多少盤纏,一個不忍心便想讓他有安身止所,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充任我的隨侍嘛!」
「嗯!」寒母點點頭,「還有呢?」
唉!早知道瞞不過娘,寒織雪認命地接著說︰「女兒也覺得奇怪,但……女兒看他的眼神,竟興起同病相憐之感,他雖然看似粗鄙武夫,但他的眼神太疲憊、太滄桑,仿佛他也是淪落天涯的人,沖動之下就如此決定。娘,您不會怪女兒魯莽吧!」
寒母柔了眼色,「怎麼會?娘知識有些意外罷了。」別上發針,寒母朝鏡說,「好了,大功告成,你該去你爹那了。」
寒織雪將恐懼藏起來,佯裝疲倦地打呵欠,「真累,每個月都要去煉室泡澡。」
「為了養壯你的體質,你就忍忍。」寒母沒發覺女兒掩飾的內情,逕自觸動暗卡開啟密室,「去吧!」
寒織雪吞下嗟喟,要是母親知道她女兒每月固定要泡的是什麼澡,肯定不會笑容可掬地開門催女兒去受罪。
寒母確定女兒進入密室後,並沒有立刻回房,反倒佇于原地思慮陸伯告訴她的一個名字。
「仇烈霄……」
※※※
新月一彎,染著詭譎潮紅,慵懶地斜掛西方屋檐上。天色深切,空氣中隱約有抹天將露白的朝露味兒。寒府後院有座小亭,亭梁上提了蒼勁兩字︰是緣。
亭名頗異常趣,是緣亭,說的是什麼?
沒有火光,幽暗的亭內只灑了層清淡的稀薄的月光,恍如地毯般匍匐在他腳下。
他飲著酒,小壺雕花雅致,酒杯略透熒光,是珍品玉杯,桌上擺著兩杯酒,酒皆八分滿。人,只有一個,為何卻斟了兩杯酒?
「老家伙,江南寧夜靜謚,當是共笑浮上三大白的時候,來!敬你!」
仇烈霄舉起玉杯敬向對座的一把折扇,折扇攤張,上頭只寫了兩個字︰相思。
相思扇,是緣亭,道盡啊生多少情?
筆人形容歷歷在目,獨似就在身邊與己談詩論賦,而月,昏黃依然。
「既然來了,何不共賞月色?」仇烈霄低頭倒酒,無事人般招呼。
寒致學自花叢中跳出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仇烈霄指指她藏身之處,月已西斜,早映出她頎長的影子。
寒致學有絲氣怒,依月斜光照的角度來看,她的蹤跡早就被他發現,但卻一聲不吭讓他喂飽了不少蚊子,這算什麼?整人嗎?
哼!她暗哼,老實不客氣地拿起折扇霸佔折扇原來的位置,一手搖扇,一手捧起酒杯便咕嚕灌下喉,打算氣他一氣!
仇烈霄的眼瞳泛出笑意,定楮審視著她的反應。
「咳咳咳!」寒致學被醇酒嗆得猛咳連連,老大不高興地嚷了起來,「這是什麼酒,難喝死了,比辣椒還辣。」
「我又沒叫你喝。」
仇烈霄那事不關己的態度教人看了真是冒火,寒致學酒沒喝成,人沒氣到,反把自己嘔得一肚子火,不值!大大地不值!
聰明如她,馬上更改計謀撤下怒顏,擺出了文人雅士之貌,把玩著手重相思扇笑說︰「壯士好雅興,竟漏夜未眠對坐遙月,不知想的是什麼事?」
仇烈霄瞅了她一眼,對她遮掩不住的好奇有些莞爾,此刻,月光淡掃入亭,恰映上她絕代的容姿,霎時他愕楞住了。
好個嬌稚的佳人,只是……面泛病白,氣息不均,似帶異疾在身?
「公子不也興致盎然,屈于叢下近三刻鐘?」
寒致學被他這一泄氣,假扮出的笑就再也撐不住了,「喂,你這人是怎麼回事?人家好言相待,你還板著一張臉給誰看吶!」
想想真冤,泡完例行澡後原是她身子最虛的的時候,本想回房好好休息,誰曉得瞧見他獨自一個喝酒賞月。桌上除了酒器、折扇和那長形布裹之外別無他物,本來他想吹冷風自找罪受跟她寒織雪是井水不犯河水,屁關系也沒,但怪就怪在她瞄到他凝然的臉色後,竟不由自主地被他眼中那抹哀痛給留住了腳步,她也說不上是什麼,反正就是跟第一次與他四眼相望的感覺一樣,好似被牽動了什麼,輕輕心悸,如撩動水漾萬傾,千波回繞久久不去……
寒致學皺眉,仇烈霄也皺眉。那眉宇間的綠氣不是……他不確定地端詳眼前一身長衫儒生樣的佳人,企圖自她異常的臉色中尋出端倪,不期然撞上她投來的顰目幽怨,他的心窒然一跳,好奇怪的感覺。
眉,方斂,此刻卻又攏緊了來。
她的眼神似嗔似怨,心事紛紛道不得,訴以秋水眼波,醉人心意。仇烈霄的眸色倏地深邃,竟凝定在那兩瀲艷艷著水光星芒的眸,耳畔似乎听見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
撲通撲通,那震動揚在空氣中與另一縷相同的震動相應和,不可思議在彼此交流的眼波中契印兩顆同步跳躍的心髒,如此協調,如此神魂互知。
這是什麼感覺?!
兩個人同時浮現這道問題,膠著的眸光仍不願分開,搞不清那盤旋心里的莫名。
不禁,仇烈霄緩下冷漠不近人的防衛,輕輕開口,「金泉酒入口濃烈,需小口品嘗。」
替她又斟了另一杯酒置于她面前,仇烈霄收回原先玉杯,再斟滿,放到做放空位前。
寒致學不作聲,被存在于彼此之間的怪現象給攪渾了思緒,她將折扇放到空座位上,隱然知道他在悼念某人。說也奇怪,不過和他對望了一眼,她的懊惱、怒火及慣于表現在外的飛揚傲蠻全沒了蹤影。
怎麼會這樣?寒致學不知道也沒費心思研究。她的格言是︰不懂的就不用想,等到懂的時候再拿出來研究。
于是,她拿起玉杯照他所言淺啜了一口,酒入齒辛辣味烈,但入喉卻清新芬芳如奇泉甘露,余韻留香。
「好好喝!」她露出驚疑之色,不自覺溜口一句小女孩般純稚的話,語態嬌憨。
仇烈霄微笑,褪去偽裝的她,令人意想不到地可愛。
月又向西偏移,徐風輕送,搖落庭院的葉打聲,他兩沉浸在寡言的意境中,就這麼一個微笑,化解了所有陌生與不解。
「奇怪,我今天才見到你,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可是感覺上我好象認識你很久了。」寒致學坦白表露她的感覺,又加上一句,「而且是認識了很久的朋友。」
她並未加強「朋友」這二字的語氣,但仇烈霄卻明白她指的是什麼。因為她的朋友很少,可以說沒有,所以對這種「朋友」的感覺感到意外、心驚。
可是,為什麼她知道這麼多?
很簡單,因為他的感受和她一模一樣。
她又斟一口酒,酒香四溢,滿滿地充斥在鼻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