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嘆,前塵往事歷歷在目,人卻已各散一方。「命運對她們相當嚴苛,在她們的心上刻下了許多不堪的印記,但她們還是互信互愛,從不分彼此,共且為對方打氣鼓勵,她們是最令人敬佩的姊妹,我則是四人里最幸運的一個,半生走來無風無浪。正因為如此,才更舍不得她們的苦,我曾發誓要好好照顧她們,就算陪上性命也不在乎。」
「現在也一樣嗎?」
「心意不變,人數卻改了。」奕霆的話中,存著宇宙洪荒也不能更移的決心︰「我要守護的不止是慈寧、芝隻和綠音,還有笄月!我以前無法參與她們的過去,但現在,我不會再放任命運折磨笄月,我不會讓她們受的痛再烙在笄月身上,絕不!」
岩桂笑了︰「我也是。」
「喂!你和盼櫻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爬上岩桂眼底的,是抹追尋記憶的遙思︰「應該說是我對盼櫻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那還不一樣?」
「如果你是我,就知道絕對不一樣。」岩桂的話不無些許沉重之感。
「是什麼事梗在你們中間?」奕霆事先聲明︰「你可別拿我當擋箭牌,她對我只不過是一點點新奇,再加上一點點比較所混合成的偶像崇拜心理,我對你而言絕構不成威脅。」
岩桂當然清楚盼櫻對奕霆只是種假象的傾心,那妮子的心思他豈會不知?認識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岩桂對什麼事都抱持著不確定態度,講究實證為憑,獨獨對盼櫻他敢打包票,他對她的了解比她本人還多、還深。
「本來我和盼櫻純粹是朋友,嚴格來說是兄妹。她被送進曜城時我還是侍將,她幾乎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和所有的精靈一樣善感縴細,只是……唉……」岩桂抽出臂枕,癱成大字形︰「只是曜城……我該怎麼說?曜城的方式不適合普通精靈,它所代表的責任太重,不是一般精靈承受得起的,在曜城內,快樂是奢侈的,多的是變相的刑法與折磨。說來可笑,這些不該存在精靈界的現象卻在精靈界最高階層的操縱下蔓延。你感覺到沒有?若不是因為你的出現,曜城冷清得像座死城。」
奕霆點頭,他的確有感覺到曜城的寂寥,不過,為什麼呢?「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精靈界不能失去曜城,但卻又下意識地和曜城相斥,因為曜城在所有精靈眼中是最權威的象征,它是領導精靈界的王,不是輔助精靈界的朋友,精靈們尊敬它,卻也畏懼它。」
「難不成你的困難是在身分上?」
岩桂輕嗤︰「我不是告訴過你若非種種形勢之逼,我才不接受長老之職?身分對我而言值不了幾個屁,有它日子沒好過多少,反倒教條戒規一大堆,麻煩得要死。你說,我會笨到甩那套‘尊卑愚說’嗎?」
「這倒是。」奕霆查覺到岩桂的措辭越來越趨于「自然奔放」,可想而知他壓抑本性很久了。
「別想偷罵我哦!」岩桂要是沒注意到奕霆的賊笑,他就沒資格在長老的位子上混了︰「我講話本來就是這樣,唉,可能是長老當久了,腦子跟著僵化了。」
「我自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不必對你要求太多,你有著任何外物都束縛不住的清亮之‘氣’,不會屈于規則之下,只有你真正在乎的才能系住你的惦念。」
「你這是褒還是貶啊?」岩桂捶了他一拳︰「你也好不到哪去,少自大了。」
「不是一家人,不聚一家門。」奕霆嘻皮笑臉地回敬他一拳︰「‘眨’你等于‘貶’我,吾等仍一丘之貉,你是五十步,我是一百步,半斤八兩啦!」
「好了,知道你很會用辭遣字。」岩桂數起天花板上雕花,這些年來頭一回,他拋開了所有顧忌盡露懶相︰「盼櫻在典型的曜城式教育下變成木偶女圭女圭,只做曜城允許她做的事,只說曜城允許她說的話。她就住在我的隔壁,我還記得她剛進城時是個對風吹草動都充滿新鮮感的小精靈,那時的她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可是,她的朝氣一如以來,慢慢地被曜城罩下的熱形壓力給消磨殆盡。夜闌人靜時,我總會听到刻意壓低的哭聲,委屈又無奈,只能躲在棉被內孤零零地哽咽,每每听到哭聲,我總是睜著眼楮陪她無眠到天明,她從來不知道有我在隔壁陪著她,也從來沒發覺我對她的不同。」
「這就是‘緣起’了。」奕霆開玩笑地提及重點。
「為了博她一笑,我只好扮起不討好的丑角,多少逗她開心,甚至有時不惜故意惹她和我吵架。」
「要不是有你在旁邊把她的情緒渲導出來,她可能已經麻木成行尸走肉了。」
「或許吧!我不知道……我只是看不過去她那副強顏歡笑的樣子,明明心情郁卒,還裝出一副什麼事都沒有,她以為她騙得了誰?」
「笄月。」
岩桂一窒,是啊!她騙過了小月。火焰的熱情不期然地倏減,周遭掠過一道冷空氣。她不得不騙笄月,承襲曜城內的諸多「必須」,她不得不騙她。
沉默半晌,奕霆突然發現什麼似地道︰「曜城的精靈是我見過最奇怪的團體。」
「什麼地方奇怪?」
「愛的方式。」奕霆將所見所聞一一反覆分析︰「你們彼此互親互愛,都拚命地想替對方擋去危難,拚命地制造快樂的表象,寧願哭乾自己的淚水也不肯說出來和所有人一同共謀良策……」奕霆的神色肅穆︰「岩桂,這種愛不是愛,它只會使傷害永難撫平,你們維持的不過是泡沫式的和樂,一旦掩蓋的煙幕散去,你們會一個個被擊倒的。」
岩桂坐起身,恍若無聞地添柴火。
他剛強卻又流泄出幾絲沮喪的背影,看在奕霆眼里,頻生感慨。
「事情總要面對,岩桂,不要再逃避了,麻醉和視而不見不是處理傷口的方法。」
「我不是沒試過,沒有用——」
「那就再試!」奕霆的口氣嚴峻,威懾之勢不逕而生。「要活下去,就得超越自己。生命是掌握在你們自己手中,我無權替你們做什麼抉擇,但如果你真的為他們好,就教導他們自己去挑戰他們的未來。」
他的手搭上他的肩,岩桂感受到他掌中源源不絕的支持與勇氣。
「我相信,精靈王子的任務絕不是替精靈界背負一切的沈托重責,而是帶著精靈們開一條直真屬于精靈們的路,和精靈們一塊開創!不是一個人單打獨斗。」奕霆一放下戲耍嘻笑,整個人自然就漫布著一股極其莊重的威嚴。
岩桂把手覆于他掌上︰「你要怎麼做?」
「治標不如治本,我們雖然已經帶動了精靈們的生氣,但還不夠,除了安撫彷徨的精靈們外,我們還必須改變曜城的氣氛。」
「你是說——」
「向權威下戰書。看是我們這些沒紀律的混混比較吃香,還是舊式的階級職分制度適合精靈界。」奕霆一臉的豪氣干雲。
「好!」岩桂不由得也高漲萬丈雄心︰「不管那個幕後渾蛋是誰,我絕不會讓他稱心如意。」
第七章
她站在雨中,凝定不動。這場雨,下了好久好久,久到幾乎跟她心頭的痛一樣沒有盡頭;仰首望天,她看到的是連綿的淒冷與寂寞,和她相同的淒冷與寂寞。
也是在這麼個雨中吧!初到人界的她,什麼都不懂,甚至不知到何處棲身,只能空對著迷茫大雨一籌莫展。她依稀記得當初的她那副迷糊的模樣,率直純真又莽撞,不止弄丟了長老給她的地址,連鈔票也不翼而飛,之前還被人撞了一下,孤立無援的她站在人行道望著大雨發呆,不曉是要放棄機會回精靈界,還是留下來踫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