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她!」
「我和妳已經解釋過媽的心情,妳是應該明白的。」
「那麼你媽明白我的心情嗎?」
「Victoria,但,我想為了我倆的將來,妳應該忍耐一下。其實香港也是一個好地方,這里有很多機會。」
「但我還有好幾年才畢業,莫非你要我半途而廢?」
「我每年可以寄機票給妳,妳在聖誕、暑假、只要一有假便過來,好嗎?」
「那當我畢業後又怎維持這段長途關系?」
「畢業後妳便立刻過來長住。」
「天堯,別這樣天真,我的執照並不是全世界通行的,你叫我回香港,即是叫我從頭開始,恕我做不到。」
「Victoria……」
「別多說,假如你已決定,就不必再考慮我的意見!」我狠狠地掛上電話,沒有再給他說話的機會。
以前我的生命一直很簡單,溫暖的家庭,健康快樂,自從到歐洲之後,自從希臘那夜後,一切都倒轉了。是天堯的錯,生人霸死地!
在自己的睡房哭了一會,眼楮都浮腫了,我都不知在哭什麼?為了什麼?最壞的打算,和天堯分手,其實沒什麼不得了,反正以前又不是未試過失戀的滋味。到底是害怕失去他,還是覺得輸給天堯母親很不甘。我想起Icarus的母親,我不想像她成為老爺女乃女乃的犧牲品。
反復思量,睡意全失,縱使身軀已覺十分疲累,很難忍受被別人控制我的命運,討厭被一個對我全無重要性的女人主宰我的去留。
電話再次響了,但已經是深夜時分,為怕吵醒家人,我迅速地接听了。
「是Victoria嗎?」
「嗯。」
是Icarus,不是天堯。Icarus總懂得在我最空虛的時候出現,他仿佛就是我的「寂寞」夜店,而且他不收最低消費。
他興致勃勃地說︰「我還怕妳家人接電話,又或者妳已經睡了。」
「沒有入睡,因為不能。」
「妳猜是什麼?」
「不知道。」
「我剛剛作了一首曲,想听嗎?」
「好。」
「妳拿住听筒吧!我會到鋼琴那邊。」
擾擾攘攘了大約半分鐘,我听到音樂傳出來,是一首中板曲,柔和悅耳。我嘗試想象電話另一面世界,是一個三角鋼琴,一盞黃燈,廣闊的天窗,閃爍的星夜在紫藍色的天幕上和他不能沉下來的微笑。我看著蒙太奇般的片段。
「就是這樣。」他走回來。
「這麼短的。」
「還未完全作好,現在只有初稿。」
「如果只是初稿,算很不錯了。」
「多謝妳沒有倒我台。」
「曲叫什麼名字?」
「叫……叫《維多利亞狂想曲》。」
「多謝。你能入睡嗎?」
Icarus說︰「應該是時候去睡,但又不想睡。」
「可以陪我嗎?」
「我可以和妳說通宵電話。」
「我不想用口說話,我想找人出來陪著我,讓我眼看著一個朋友便行。」我要求。
「好。我來接妳。立刻來。」
(9)悲劇英雄的快樂日子
悲劇英雄的快樂日子
十分鐘也未到,他便來到了我家門外,我走進他充滿暖氣的車子,像私奔的羅密歐和朱麗葉,他載我到「寂寞」夜店,但那個鐘數,店子也關了,我們只好坐在皇後碼頭的岸邊,那時已經是十一月天,但我們都不感到寒冷。
「妳的眼楮紅腫了,剛才哭過嗎?」在街燈下他終于看到。
我望著湖,嘆了一口氣,沒有回答這沉悶的問題。夜風吹亂我的頭發。
「妳的頭發長得很快。」Icarus想逗我說話。
「Icarus。」
「是。」
「我有一件事沒有和你說,因為以前我想還未到適當時候告訴你。」
「妳可以現在就說。」
我再望著湖,正在組織要說的台詞。
「妳可以放心說。」
「Icarus,我有一個男朋友。」終于說了,現在就是等他的反應。
「我早知道這件事。」Icarus說。
「怎會知的?」
「是從圖書館的電腦資料查到的。」他笑著說。
「胡說八道。」
「校園不是那麼大,想知道一個自己暗戀對象的事,並不太難。」
「那麼,為什麼你還敢追求我?」
「因為我知妳其實也像我一樣寂寞。雖然別人說妳已經有男友,但我見妳每天也是獨來獨往,我猜他對妳一定不太好。如果他肯舍妳而去,他就要接受失去妳的後果。」
「他不是舍我而去。」
「我的意思是,假如我有一個像妳的女朋友,我一定會永遠留在妳身邊,免得被人乘虛而入。」
「我不知要和你說些什麼。」
「什麼也不用說,他不配妳愛他,而我,是不會放棄的。」
「走吧!」我說︰「快要天亮了。」
「回家嗎?」他很失望似的。
「不。」
「妳今天還要上學。」他在打探。
「不上學了。」
「到哪?」
「去吃早餐,然後陪我逛市中心,我想花點錢。」
「好。」
我們把車子留在湖畔,慢步至市中心,途中看到街上有很多特點,是平時在鬧市留意不到。例如,什麼大廈是揚著什麼旗幟,某些建築物的年份和街頭噴畫的訊息。經過聖安德魯教堂時,我們走進去。教堂里沒有人,我們揭開聖詩書,唱我們熟悉的歌。
Icarus,還走到那個高聳的風琴前,他說︰「我想擁有一部風琴就像我渴望得到快樂一樣。」
就在這間清晨的教堂,我們跪下來,靜默著,感受著一份神賜的寧靜。昨晚的煩惱都全消了,真不想走出這個神聖和安全的地方。
到現時為止,我和Icarus之間一點身體接觸也沒有,他沒有刻意捉住我的手。我覺得他很有風度,在精神上,我們已成了戀人,沒有接觸的一對戀人。
在我的生命中,永遠永遠也不會忘記和他一起的日子,一些快樂的日子,但要愛一個跛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約是早上八時半,離開了戀人教堂。這時,市中心已回復平日囂嚷嘈雜的局面,街車聲、馬路工程聲和上班的人急步向前的步伐。比較起其他人,我和Icarus的步伐顯然不同。
「妳真的不上學嗎?」
「今天不上學,告病假。偷得浮生半日閑。」
「妳疲倦嗎?」
「不。但想刷牙。」我說。
「我也想洗臉。」
「早上不刷牙洗臉總是很不舒服,整天失去信心。」
「那不如到我家洗臉刷牙?」
「好哇!先到七十一買牙刷。」
瘋狂的夜過去,洗個臉又從新做人。他自己一個住在一間約六百呎的大廈單位,是他爸爸買給他的,位于市中心,所以雖然面積不大也很昂貴。論男孩子的房,算是潔淨了。
「你爸呢?」
「他在香港。」
「沒退休嗎?」
「他想在我讀完大學後才退休。」
「沒其他兄弟姊妹?」
「只有我一個。」
「你爸沒再娶嗎?」
「也許,有逢場作興,但沒興趣找人代替媽媽。」
「其實,他也不好受。」
「他太懦弱。」
「你仍然怪責他。」
他沒說話。
「沒有怪責?」
「不要問我,我不知道。」
「那麼,你畢業之後,他會退休來加拿大和你一起生活嗎?」
「我想我不能天天面對他。只要見到他,便想起父母吵架的情況。」
「那麼……」
「別再問關于他的事,Victoria。」
說罷他便走到浴室洗澡,我走到他書架搜索新奇的事物。找到他童年的相片簿,很可愛的小Icarus,像白白胖胖的小天使。而他媽媽的樣子也頗清秀,看似林鳳,又似林翠,就是那種腰細穿長衫的類型。每個年代的人有每個年代的模樣。反而,相片簿里一幅他爸爸的照片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