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當望著鏡里的自己時,他嚇了一跳,臉上布滿紅點,而且還感到全身騷癢。不過,他還是不敢打擾母親。
整個早上,他默不作聲,把自己關在房里靜靜的看一本名叫《大人國與小人國》的圖書。
「George,你吃過早餐沒有!」母親終于說話了。
George不停的搔著癢處,而且渾身發熱。
「你身上的紅點是什麼?」母親詫異地。
她把私家醫生召來。
「是麻疹!」西醫肯定地,「徐太太,這里有些退燒藥,但令郎必須要好好休息,暫時也不能和其他小孩玩耍,因為麻疹是會傳染的。」
小孩子很容易便惹到麻疹。
醫生問︰「徐太,你患過麻疹沒有?」
「我小時候患了一次。」
「那麼你應該有免疫能力。」但醫生並沒有向George解釋什麼是免疫能力。
母親一直讓George睡在自己的大床上,這是為了容易照顧他。
入夜了,George仍是睡在母親的床上,發熱的身子只感虛弱。
「好孩子,乖乖的睡吧!」母親輕輕的拍在他肩上。
他迷迷糊糊地說︰「媽媽,別接近我,醫生說麻疹是會傳染的。」
「我的乖孩子,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日子怎樣過。」母親側躺在床邊。
George沉沉入睡了。
他做了一個關于在茫茫大海找尋金魚的夢。風和日麗之下,一個小男孩坐在方舟之上,眼前只見水平線,沒有陸地;而海浪聲的韻律像一個巨人穩定的呼吸。
情景有點像他剛閱過的《大人國與小人國》其中一節。
海浪聲變得來愈響。
金魚出現了,但從前瘦弱的它竟然變成像鯨魚般巨大,並且不停地擺動著尾巴。
金魚怎會變得比自己還要大?這一定是夢境。
一陣冷風吹過,George听到愈來愈洶涌的海浪聲,他知道自己必須在小舟被淹沒之前逃出噩夢。用盡渾身的力度來睜開眼楮,在黑暗中他等待瞳孔適應,模糊的視覺里有母親痛苦的表情,而她所發出的呼吸聲和夢里的波濤聲十分相似。
看著母親痛苦地申吟,然而虛弱的他卻不能動彈,在心里他不停的怪責自己把麻疹傳了給躺在他身旁的母親。
母親全身抽搐了數次之後,慢慢平伏下來,好像一切痛楚也被舒緩,並且安寧的入睡了。
George再分不清楚自己所听到的,到底是母親的呼吸聲還是噩夢里的驚濤駭浪?他的內疚徘徊在真實與夢之間。
逐漸,他遠離現實,再墮入另一個較單純的夢,那里沒有金魚,只有母親。他問母親︰「媽媽,你要服藥嗎?」
媽媽回答︰「但我沒有病。」
他堅持︰「不過,昨夜我听到你在床上申吟,一定是我把麻疹傳了給你。」
媽媽想了很久才說︰「George,我申吟不是因為麻疹,是因為寂寞。」
「寂寞可以醫治嗎?」
「寂寞是無藥可救的。」
小時候的徐醫生一直以為「寂寞」是一種絕癥。
重返一九六七年五月的一個晚上,George洗淨了妻子剛用來自慰的發刷。
他悉心的先把發刷用毛巾抹干,然後把它放進自己公事包里。
Cynthia醒來︰「George,你回來了?」
「嗯。」徐醫生若有所思。
「你是何時回來的?」Gynthia把身上松月兌的毛巾再拉緊,在胸前打了一個結。
「剛剛。」徐醫生擠出一個笑容,他對于與Cynthia一起赴南洋一事,改變了主意。
「你的生意談得怎樣?」Cynthia在床上找不到自己的發刷,覺得有點奇怪。「那個南洋華僑可信嗎?」
「進展不錯,」徐醫生回答,「他是我父親的生死之交,不會騙我。」但他卻準備騙自己的妻子,「明天我要跟他到南洋一帶走一趟。」
Cynthia愕然地︰「要走多久?」
「兩個星期左右。」
「這麼急?」
「不算急了。」徐醫生掩飾,「只是我忘了告訴你。」
「這麼重要的事也忘記?」Cynthia皺著眉,「我怎來得及收拾行李?」
「一個男人出門十數天,不會太麻煩。」徐醫生說。
「你不帶我去嗎?」Cynthia疑惑地。
「長途跋涉,奔波勞碌。」徐醫生的借口是︰「待我做先頭步隊,打點一切之後下一趟你便可以來。」
「我可以送機嗎?」Cynthia再問。
「可以。」徐醫生把行李箱從櫃里取出,「如果你可以早起的話。」
徐醫生把行李箱打開,收拾東西。
「你不要吃晚飯嗎?」Cynthia的肚子有點餓。
「我不餓。」徐醫生說,「由今晚開始實施宵禁了,外面不會有東西吃,我替你叫RoomService吧。」
「不用了。」Cynthia說,「我不想等。」于是,她獨自走到酒店一樓的Verandah吃晚餐。
當她回到房間時,徐醫生已經準備睡覺。
「才早,」Cynthia奇怪,「你要睡了?」
「我明天早機。」徐醫生回答。
「這麼早,我怎能入睡呢?」Cynthia無奈地。
徐醫生把床頭櫃上的一杯鮮女乃遞給Cynthia︰「喝杯女乃便能睡。」
「我飽。」
「喝吧!」徐醫生早在女乃里放了兩粒安眠藥,「你現在不睡,明天怎送我機?」
Cynthia只喝了半杯女乃。
「別浪費吧!」徐醫生不滿地。
Cynthia把剩下來的鮮女乃也喝得一滴不留。
不消五分鐘,她變成了一位睡美人。
中午起來,Cynthia只見雙人床的另一邊放了一張便條︰
DearCynthia︰
我起程了!你睡得正酣,我舍不得把你吵醒,我會打電報致電回港,請別擔心。
George
Cynthia感到徐醫生的行為有點異常,但她以為是由于丈夫有一位病人在前天病逝,所以才令他一改常態。她沒有料到徐醫生會騙自己喝一杯含有安眠藥的牛女乃。
今天她不見了丈夫,昨天不見了發刷,Cynthia推開窗簾,看著正午的太陽。
徐醫生正在九龍城的啟德機場里等待成德出現,成德遲了十分鐘。
「對不起,我要待散會才能出來。」成德氣沖沖的趕至,「你放心把那重要包裹交給我,我一定會親手交到Cynthia手上。」
「因為是十分重要的東西,」徐醫生把他所指的重要包裹放在成德手上。「如果不是因為趕著上機,也不會勞煩你。」
「大家是多年的朋友,別客氣了。」
「我剛才致電給你時,也知道你正在開會,打擾你真不好意思。」徐醫生再三感謝,「如果不是因為要趕上飛機,我也會把包裹親自送回半島酒店。」
「沒關系,我公司在廣播道,距啟德不太遠。」成德恭敬地,「我一定會親手把這個包裹送到半島給Cynthia,你放心好了。」
「我放心,這一切就拜托你了。」徐醫生一看他手上的愛彼表。
「一路順風。」
「拜托,拜托。」
二人握過手之後,朝著相反的方向離去。
臨登機前徐醫生致電回半島酒店,他吩咐接待員︰「我是頂樓的徐醫生,勞煩你把我今早放在接待處的信盡快給我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