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
唉!方俊仁失眠了。
雪柔︰
請讓我如上稱呼你好嗎?
我是一個務實的醫生,生活里有太多需要有依據、有憑證的事物。
像我這樣受遇訓練又條理分明的人,怎麼也不相信「一見鍾情」這回事。
我以為愛情的發生之于我,是完全的不可能;瓊瑤小說里的浪漫故事,只有書上才有;什麼「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全是一派胡言。
虛長三十歲,閱歷遇無數女性,從未教我心頭牽掛、輾轉思念。
唯有你。
當那天因偶然的巧合,我推開紅塵的玻璃門,你抬頭一笑,那份粲然,已把我的心、我的思緒全都吸引住,我已經忘了理智、忘了自己。
我曾經試圖遺忘你。
我想,我只是一時迷惑,時間一久便也淡然。
可是,我錯了,我非但無法忘記你,甚至更刻骨銘心的想著你,你的一顰一笑,讓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推開紅塵的大門。
每當門後的風鈴響起,就好像在嘲笑我這個痴心的傻漢,我總是告誡自己——這是最後一次!
但是,愛情的力量就像嗎啡劑,它以千鈞萬勢的力量,放我沉迷、教我無法自拔、教我無法戒除這種毒癮。
迸人的用情多深切——
此情無計可消除
才下眉頭
卻上心頭
我渾渾的體會著。我的心已充滿你的身影,再也無法容納其他,請你、請你……一千個、一萬個、無數個的請你——
傍我這個憨人一次機會吧!
真摯的宋杰明敬筆
PS︰見你三個月零一天,用兩本信紙拼湊一封「情書」,花了兩個月心理建設,今天下定決心遞出予你,天曉得屆時勇氣是否存在?別笑我,相信你也不會,因為你是如此良善而和樂、大方而美麗的女子。給我一個機會吧!
誠懇的祈願
祝福你!
雪柔深吸口氣,放下信函,眼角有些微濕潤;她總是武裝自己的脆弱易感,不肯輕易教人明白她的內心世界。其實,只要一點點的溫情及友善,就能教她感動萬分,更何況是這麼一封情文並茂的信。
要不是尚在營業,雪柔真想讓淚水流個痛快。那個人幾乎每天中午都來報到,總是欲言又止的瞧著自己;和他眼光接觸,他也總是立時回避,沒想到原來他有這番心事。
他長得什麼模樣?雪柔覺得有些模糊。大概是戴著玳瑁眼鏡,斯文而有書卷氣的人吧!
怎麼衡量也不像個醫生,倒像老師。
他真的很在乎,也很怕羞,所以鄭重的挑了客人全走光的時刻,鄭重的雙手奉上這封信,又匆匆離去。
雪柔想——該給他一次機會嗎?
「哇!」
「死俊仁!嚇死我了!」雪柔撫著驚跳不已的胸口,怒斥著︰「要是嚇死我,看你怎麼跟你干媽交代?」
「你比貓還多條命,死不了的。咦?你手上拿的是什麼……雪柔小姐親啟。是情書啊?!我看看!」她一不留神,信給俊仁搶走了。
「你要是敢看的話,從此絕交!」雪柔連忙出聲喝止。
眼瞧著她口氣強硬的瞪視自己,俊仁換種方式央求雪柔——
「拜托嘛!看一下,看看是什麼人的信讓雪柔神魂顛倒、魂不守舍、失魂落魄、魂縈夢系——」
「喂,你有完沒完?信還我!」
「借看一下嘛!」
「不行!」
「商量一下嘛!」
「NO!」
「真不借?」
「不借!」
「此話當真?」
「當真!」
「好嘛!」俊仁把信揚起,作勢遞給雪柔,「想當初我們同穿一條長大,我媽把你當女兒,你媽把我當兒子;那一次你用彈弓射中了霸王超,他們六年級的一伙就圍著我們一年級的打,你忘啦?你跑不動,還是我拉著你跑;阿王老伯的海棠是你的全壘打打爛的,可是挨板子的是我;還有,‘惡虎關事件’、‘混凝土大戰水泥邱’那些那些事你全忘了?雪柔,做人要‘感恩圖報’嘛!讓我看一眼,一眼就好!」
雪柔真怕自己會得內傷。
因為她肚里已笑得腸都打結了,臉上還要裝出神色凜然的模樣,她覺得真痛苦。
但是若不如此,俊仁順著竹竿往上爬的功夫又是一流,早晚會把別人的情書看完,又大肆批判一番。
年少輕狂時,嘲笑他人或許覺得有趣;年歲增長後,懂得珍惜別人的真誠,她並不樂見別人的一番心血被賤罵,所以仍然堅持立場,伸出手準備取信。
俊仁見雪柔伸手欲拿信函,又忙不迭的將之高舉,「喂!你真的不後悔不讓我看信?」
「是的!我真的不後悔不讓你看信!」
「好吧!」俊仁仿佛有太多依戀,不舍的將它交到雪柔手中。
「你可以告訴我昨天晚上到哪兒去了嗎?」
雪柔見他一番巧辨不成後,有風度的還信︰且關心自己的去向,便不忍欺騙他,于是柔聲道︰
「同學會,大學的,順便慶祝盧宏文將訂婚之喜。」
「盧宏文?很熟的名字!」
「當然熟!也不想想,自己服完兵役才念大學的,已晚了我兩年,好歹人家是學長,他要用車載我,憑什麼教人打得贏你才準載我?土匪啊!不想想你的身分,學弟耶!那一次以後,你看,有誰敢約我?」
「我是要保護你,我怕別人欺負你嘛!」
「你!」雪柔實在想不出什麼好說的。「到大陸討到大陸妹沒?」
「別胡扯,工作時間都不夠用,每天忙到三更半夜看到床,衣服不月兌就睡了,哪有余力消遣?還好地陪不錯,托他買了些東西,否則我就兩手空空回台灣了!」
「地陪是女的?」
「錯!男人。」「真可惜。」
「不可惜,英雄才會惜英雄哪!」
「哈!」雪柔真不知該拿這大小孩如何是好。
「雪柔,那信到底說些什麼?」
「哼!你真不死心。少廢話了,今天喝些什麼?」雪柔雙手反叉腰上問著。
「隨便!」俊仁玩著桌台上的名片盒,若有所思的將目光焦點放在雪柔身上,有感而發的感慨嘆著︰「雪柔!人的一生有多少機會可以用四分之一世紀的時間跟別人相交?看看現在的社會,有多少人老死不相往來?當了一輩子鄰居,竟不曉得對門住的是何方神聖?!」
雪柔把泡好的茉莉香片放在俊仁桌前,溫婉一笑。
「不曉得我們是哪個前輩子做錯事,來承受這輩子的‘孽緣’?」
俊仁臉色端正,不予苟同的糾正雪柔的說詞。
「我們是結了好幾輩子的良緣,才能有這輩子的相知。雪柔,我絕不認為我們是‘孽緣。’真正的朋友是不管對方遇到任何事都能傾心相助的,不管物換星移、時光流逝,永遠相知相惜,不是嗎?」
俊仁伸手握住雪柔擱在櫃台上的手,他的心跳聲透過皮膚接觸,傳達到雪柔心底深處。
雪柔望著交疊的男人、女人的手,他們曾經幼小,經過風雨而長大;每當兩人雙手握在一起的時候,彼此就覺得無所畏懼,可以突破所有艱難。經過二十五年後,雪柔變得不那麼確定未來的二十五年,甚至更久,會與這雙手一起度過。
「人為什麼要長大?要是一輩子天真無知多好!每天快快樂樂的生活,不必煩惱憂愁,多好!」雪柔輕嘆著。
「人活著就是要長大、要繼續生命、要煩惱困難,這種生命歷程才是人生的真諦,人的使命就是要在突破險境後,給後世的人一面借鏡。」
雪柔以嶄新的眼光,看著她的「老友」,而後忍不住笑出聲來。她以食指指著俊仁鼻尖,搖著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