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救護車中,他不發一語地望著尉佐蒼白的面容,隨車人員輕聲問他。"霍叔,您覺得會長夫人和這件事有關系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簡潔地回答:"還不確定。"事實上,他心里已有了譜。因為,他看到花羽君的右手從頭到尾都插在禮服內襯里,隱約看到一個微微突起的形狀那分明就是手槍。她拿著手槍是要自衛,還是想進一步謀殺他?
她的生命現在的確與尉佐的生命聯系在一起,如果他有三長兩短,她便沒有未來可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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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台北T大校園
下午的暖冬陽光穿透稀疏的樹葉,灑落在他的臉頰上,光線像暈開般地擴散在他膝上的書本。他喜歡午後坐在這處寧靜的校園角落。
近幾年來,台灣的天氣愈來愈沒有四季之分,除了夏季是可怕的酷熱之外,春秋冬的溫度也都更逼近夏天。唉!都是工業革命的後遺癥。他輕嘆了口氣,望著小徑上騎著腳踏車的往來身影。
汽車工業快速擴張。大量機械生產取代勞力。塑膠制品塞滿生活,人類的確是比以前便利許多,但也破壞了賴以生存的大自然環境。為什麼現在的人不能安于恬淡的生活,休閑時听听音樂。看看歌劇或者是野台戲就好了呢?
他將視線轉回攤開的書本。這是"哈姆雷特"的原文劇本,他選擇這劇本讓上戲劇導讀課的學生研讀,原文內有一大堆的古字,學生們肯定會怨聲連連。其實他從來不會對學生有過度的期待。不到二十歲的人,你能希望他了解人性中永遠無法根除的弱點,以及人面對命運的無奈嗎?
雖然坐在教室里面,他們滿腦子想的可能是周日的校外聯誼,或是到茶藝館內和三五好友打牌聊天。這種年紀是一包煙,一堆零食與一杯泡沫紅茶就可以快樂度過的時光。也正因如此,他習慣讓學生借由演出來體驗戲劇的張力,讓他們感受劇中人面對生與死時的痛苦與煎熬,讓他們揣摩被利刃刺在身上的
他的身體突然發顫,書本從他手中掉落,他好像遭到重擊,身體痛得快被撕裂一般。他的雙眼無神地大張,冷汗一滴滴地從他額頭冒出。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有十多年了吧!
他緊緊閉上眼楮,靜靜等待身體疼痛的消失。十分鐘後,他恢復了平靜。疼痛並未在身上留下任何傷痕,只有他的情緒受到強大的震撼。
遠方的另一個他還好嗎?是幫派械斗掛彩,還是身體病痛?他不禁皺起眉頭,不知道該抱怨他們之間的心靈聯系,還是慶幸他們可以透過這種奇異的方式通告對方?
他用心去感受——
許久,他松了一口氣。他雖然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知道遠方的他還活著。
他站在講台上,以低沉的嗓音說著流暢的英文,配合肢體語言,講台成了他發光的舞台。
這是一間可以容納一百多人的大教室,校方規定這門課僅能招收五十名學生,但每到上課時間,台下總是坐無虛席,人滿為患,其中近八成以上是女學生。
魏教授的戲劇課可以吸引不同科系的學生來旁听,她們不買課本,也不做筆記,三黨課就這樣托著下巴,神情迷亂地盯著他看。誰叫他是學生公認量帥、最有價值的單身教授?長及肩膀的頭發在後腦勺扎了個短馬尾,永遠是一身輕便的T恤。牛仔褲,他甚至還在右耳垂穿了個耳洞,有時候可以看到他掛個小巧的銀環。這樣的裝扮在校園里,即使是在學生群中仍算是十分突出,更何況是在教授群里?不被稱為叛逆,也是異類。
老一輩思想保守的教授處心積慮想鏟除異己,盡可能端正日益腐化的校風,無奈近幾年來學生的言論力量擴張得超乎想像,動不動就責怪校風違反人權自由,剝削學生權利。像魏教授這樣受歡迎的老師,自然是學生哲死保衛的對象。
事實上,也沒有多少人能動得了他。他每年不僅學術論著甚多,出了兩本談人生戲劇的書,在暢銷書排行榜上大出鋒頭,更別提他還積極地參與國內許多表演工作坊的事務。與許多一輩子只能教一門課的教授相比,魏教授顯然活躍多了。
"好,這學期我們外文劇展就進'哈姆雷特'好了。"
台下頓時一片哀嚎聲,顯然這出劇碼不受學生歡迎。"為什麼不要選'羅密歐與榮莉葉'呢?"學生大膽地提出意見,馬上獲得一陣掌聲。
他笑笑,對這情形習以為常。每年的學生都喜歡這出劇碼,而他始終沒答應過。"萬一演員哭得不夠悲淒,羅密歐不夠帥,茱莉葉又長得丑,再加上你們一口破英文,我害怕一出偉大的愛情悲劇會被你們演成笑鬧劇。"他幽默的回答獲得學生的哄堂大笑,他乘機宣布下課,結束學生們永無止境的抗辯。
一如往例,一下課大批的女學生又擠到講台旁。他面露笑容地回答學生不成熟的問題,抬眼望見一個瘦小的身影站在教室最後端。
久被遺忘的記憶翻箱倒櫃而出。他來這里做什麼?發生了什麼事嗎?他馬上想起上星期身體突然發動的感應,不祥的預感籠罩他。他收起桌上的物品,緩慢地步出教室,不著痕跡地擺月兌了亦步亦趨的仰慕者。
瘦小的身影像個影子一樣,遠遠地跟著他。直到他身旁的人群散去,才緩緩地靠過來。他們不發一言,並肩走在落葉滿地的樹林里。他斜睨一眼身邊矮小的身影,將書本從右手換到左手。
"你看看你的裝扮,這麼多年了,你看起來還是像個黑社會的老大。"他帶著批判的目光看著矮個子身上的白色中山裝、黑色寬大的功夫褲。腳上的一雙軟墊功夫鞋。接著用更鄙夷的表情看著他鼻梁上那副圓形的深黑墨鏡,配著他已然呈白微禿的頭發及山羊胡,活像漫畫書里的老夫子。
矮個子不屑地撇嘴,沒好氣地回瞪一眼。"我本來就是黑社會老大了,我有我的形象要維持。也不看看你的打扮,像個西方野人,堂堂男子漢留什麼頭發,還穿個耳洞。"
"你還是沒有長者風範。"他反譏回去。
"你看起來男不男,女不女的。小兔崽子,十多年沒見,連叫一聲都沒有,不守家規至少也要有基本禮貌吧!"
長這麼大了,猛然又被罵成"小兔崽子",感覺頓時又回到了兒時,他心不甘情不原地叫了聲:"霍叔。"
霍叔听了開懷大笑,伸手用力地拍打他的後背,害他的腳步踉蹌了下。"好小子,我就知道你沒忘掉我。"
"我怎麼忘得掉呢?"他低聲地喃喃自語,語氣半是苦澀半是無奈。
兩人沉浸在往日的回憶,許久,只是靜靜地走著。他嘆了口氣,不安地開口:"他還好嗎?"
霍叔深深嘆了口氣,搖著頭。"這次你有感應到嗎?"
他點點頭。"上星期感覺到劇痛,但我知道他還活著,不是嗎?"
"是還活著,但沒有任何知覺,從事情發生後就一直陷入昏迷,沒再醒過來。"
他緊閉上眼,這答案顯然震驚了他。"醫生怎麼說?"
"看他自己的造化。子彈穿透右側腦殼,傷到了組織,能不能活下去還是問題。醫生說現在這樣已經是奇跡了!"
他在心中咀嚼著這個噩耗,過了一會兒,他堅定他說:"霍叔,放心好了,他會沒事的,我能感覺到他在奮斗的力量,他一定會醒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