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還是繼續忙你的事情,葡萄我們自己采,讓我們體驗一下采葡萄的樂趣吧!」織香裝著體諒的聲調說。
「采葡萄其實是很辛苦的工作,哪有什麼樂趣……」黃嫂趕緊解釋。
「就讓她們三個去采吧!她們沒采過葡萄,一定覺得很好玩。」鄭國詩忙著幫腔。
「我怕你們把漂亮的衣服弄髒了……」黃嫂細心地陪笑。
「有什麼關系,衣服穿出門,就算沒髒,回家也要洗呼!」織香說著,主動接過黃嫂的剪子和簍子,把那頂金鳳蝴蝶的帽子戴上,領著薇亞和麥玉霞,興致高昂地走進葡萄園。
鄭國詩留在原處,繼續和黃嫂核對帳目。薇亞和麥玉霞抬著婁子,跟隨織香鎖入葡萄園里。織香看見那棚架上,一串串美麗熟透的葡萄垂掛在眼前,開心得像個孩子似的,東采一串、西采一串,高跟鞋走過松土,踩得地上一個坑一個洞的。偶爾,除了停下來揮手趕蜜蜂之外,她手中的利剪興奮得幾乎停不住。薇亞和母親一樣,笑聲連連,完全沉浸在免費采葡萄的快樂中。麥玉霞卻只是幫忙抬婁子,她對采葡萄這件事,似乎並不覺得有趣,但是織香和薇亞同她笑時,她還是陪著她們笑。
沒多久,織香已經剪滿了一大簍的葡萄,但是她意猶未盡,繼續采第二簍,采完了第二簍,雖然覺得手酸、肩膀有點麻,但是欲罷不能,勉強再采第三簍,采到一半時,織香受不了臂酸,就換薇亞接手,一直到第三簍也裝滿了,母女倆才肯停手。
滿滿三大簍的葡萄,擺在黃嫂家的騎樓下,讓人垂涎欲滴,引得黃嫂家附近一群淘氣小孩,紛紛湊過來,好奇嘴饞地張望,黃嫂出聲斥喝,趕得其它小孩哄然散去,只剩下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還賴著不肯走。小男孩長得方頭山額,眼窩深深的,鼻孔掛著膿涕,嘴角倘著涎,滿身髒垢,他一副賊頭賊腦的樣子,伺機要靠近葡萄,每挪進一小步,他就先假裝站在原地不動,過了一會兒,看沒人罵他,才又移動腳步,偷偷再跨前一步。
織香三人坐在騎樓下休息,那小男孩像日影一樣,慢慢移到了她們面前,然後站住不動,把一雙好奇的眼楮,輪流盯住她們的臉,瞧了好半天。
「好髒的小孩!」薇亞忍不住低聲說,她看那小男孩用手指挖著鼻孔,不但弄得滿臉鼻涕,指甲里也盡是黑垢,讓人覺得有點惡心。
「不知道是不是智障小孩!」織香發覺小男孩死盯著她,只好無奈地把臉轉開。
小男孩的眼神,像一只無知的小動物,眨也不眨地呆望著她們,她們不知道那小男孩的意圖,只好假裝沒看見他的存在,故意把視線移開,若無其事地交談著。好一會兒之後,那小男孩又移了一下腳步,然後停下來看大家沒理他,于是悄悄又移動了一下……。最後終于到了葡萄簍旁邊,小男孩突然摘下一顆葡萄,敏捷地塞進嘴巴里,然後又摘了幾顆藏在口袋里。織香、薇亞和麥玉霞都看見了小男孩的行為,她們對那小男孩的詭異舉動,感到有些厭惡和無奈,但也只是冷漠地把臉轉開,故意假裝沒看見。小男孩看沒人罵他,于是繼續大膽地摘葡萄……
那小男孩眼看著詭計得逞,最後拿了一大串葡萄正要走開,黃嫂突然沖過來,氣憤地搶回葡萄,打了小男孩幾下,把他衣服口袋里的葡萄全翻出來,連小男孩嘴里合著的那顆,也硬生生把它擔出來。黃嫂嚴厲斥罵那小孩︰「髒鬼!你模過的東西誰敢吃?快滾回家去!」小男孩不肯走,黃嫂推他,小男孩卻賴在地上哭泣,氣得黃嫂只好把那小男孩模過的那些葡萄,丟到喂豬的餾桶里。
黃嫂進屋里去時,織香、薇亞對那小男孩的哭聲充耳不聞,麥玉霞卻突然站起身來,她走到簍邊摘了一小串葡萄,放在小男孩的手掌心里。小男孩得了那串葡萄就不哭了,麥玉霞催促他快走,小男孩怕黃嫂又來搶回葡萄,听麥玉霞的話,趕緊回家去了。麥玉霞哄走小男孩後,若無其事地坐回剛才的椅子上,織香和薇亞對它的行為,沒有表示任何意見,她們只是覺得,把那討厭的小表哄走也好,省得大家看了心煩。
傍晚,同台中的路上,織香只擔心著車後行李箱那些新摘的葡萄,會不會因為車子的顛皺震動而爛掉?鄭國詩卻突然若有所思地說︰「薇亞,今天的事情你都睜亮眼楮著清楚了?將來你要嫁入,千萬記住,絕對不能嫁給客家人,客家媳婦多操勞,你願意嫁到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一輩子做牛做馬,當個黃臉婆嗎?別傻了!」
金薇亞終于有機會和麥玉霞談談內心的苦悶。母親陪鄭國詩出差,三天後才會回來,金薇亞于是約了麥玉霞來家里共進晚餐。
秋日黃昏的雲空,城市高樓上,一枚紅橙橙的夕陽,像盞幽思懷古的大燈籠,斜照著廚房的窗口。金薇亞穿著炊事裙,在流理台前,正料理一道微波爐食物——醬汁雞腿。麥玉霞優閑地坐在餐桌前,一邊觀賞金薇亞的烹飪廚藝,一邊傾听她的心事。
「這件事之所以會搞成這樣,都怪我太天真了!本來就不應該讓我媽介入,我發覺,任何事情只要被我媽插手一管,總會變得更復雜、更難收拾。說真的,我不怪千鐘,千鐘的個性我了解,他不是那種應變能力很強的男人,萬一他真的和我媽見面,一定會受到嚴重的傷害,所以千鐘暫時不和我媽見面,這個決定也許是對的。這陣子我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仔細想過,我終于想通了!你听過姜是老的辣這句話嗎?我媽其實不是真心想成全我跟千鐘,她只是用了一招欲擒故縱的詭計,你懂嗎?沒錯!她很高明,表面上我是敗給她了,可是我相信我跟千鐘的感情,我們會度過這場危機的,我想時間會證明一切……」金薇亞的態度異常平靜。
「你有沒有听過當局者迷這句話?」麥玉霞溫婉的語氣里,有股耐人尋味的深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外人當然很難理解我和千鐘之間的感情,但是無論將來的結局如何,找想我只能告訴你——我不後悔,真的不後悔!」金薇亞突然轉身面對著麥玉霞說話,她把腰脊用力頂住流理台,說話的語氣有點激動,當她用殉道者的淒美聲調說話時,似乎連她自己也受到了深深的感動——感動自己對于愛情的無怨無侮!
麥玉霞靜默不語,只是眼神認真地凝望著金薇亞,兩人對望了幾秒鐘,麥玉竇的唇角忽然出現一抹淡淡的笑意。金薇亞轉身將雞腿放進微波爐里,然後開始在水槽里沖洗芥蘭與香菇,旁邊瓦斯爐上正炖著一鍋牛肉,流理台上還有一只準備清蒸的鏞魚。
金薇亞把洗淨的鮮香菇,撈到玷板上切絲,切著切著,她忽然察覺自己的內心深處,似乎不像嘴里說時那麼肯定︰心里有一股隱約模糊的不確定感,像潛伏在平靜湖面下的暗流,悄悄侵襲過來,她其實想抗拒內心那股暗潮,卻還忍不住無奈地說︰「其實,曾經愛過就是一種收獲,不是嗎?」
「也許吧!在感情的世界里,每個人所追求的層次都不同。」麥玉霞認真思考著金薇亞的話,並且露出諒解的微笑。金薇亞很想假裝灑月兌地對麥玉霞聳肩一笑,不料因為失手掉落了幾顆香菇,在她彎腰撿回地上的香菇之前,卻來不及響應麥玉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