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終于放棄了堅持,只是略帶感傷地撫模著那部黑亮發光的鋼琴,無奈地間她︰「那怎麼辦?這部鋼琴花了三十萬買的……」
金薇亞輕輕闔起琴蓋,走回自己的臥房,時間還早,洗過澡之後,她還不想睡,只是想躺在床上懶一會兒,想想千鐘、想想自己;想想過去、想想未來……想著想著,她璐起眼楮,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睡夢里,薇亞依稀听見了母親怒氣沖沖的聲音︰「薇亞,你給我醒來,別裝睡了!听到沒有……」
薇亞以為是夢,睜開困倦的眼楮,卻赫然看見母親站在床前,她揉揉惺松的睡眼,趕緊從床上爬起來,問了一聲︰「媽,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你又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今天跟葉千鐘在哪家賓館約會?」織香忍著心痛,講話的語氣既冰冷又沮喪。
「媽!你到底在說什麼?」薇亞乍听母親的問話,心里吃了一驚,臉上睡意全消。她聞到母親身上濃濃的酒精味,立刻故作鎮定地說︰「媽,你是不是喝醉了?鄭國詩為什麼要帶你去喝酒?你看你的臉好紅,我去廚房泡杯熱茶給你醒酒……」
「你不要再裝了!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把話說清楚
薇亞不理會母親,她下床跟著拖鞋,就往廚房走去。織香尾隨著女兒,站在廚房門口,冷眼觀看女兒的動作,女兒佯裝沒事,鎮定地開櫥櫃、拿杯子、沖茶包……一副不把她講的話當一回事的樣子,看得織香心里那股怨氣,幾乎要凝結成霜了。
「媽,你先喝杯茶醒酒,待會兒洗個澡早點睡,明天起床才不會頭痛……」薇亞試著把茶遞給母親,看母親掘強不肯伸手來接,她只好把熱茶端住客廳,哄小孩似的對母親說︰「我幫你把茶端到客廳,你可以邊著電視邊喝……」
織香尾隨著女兒來到客廳里,她看薇亞把茶往桌上一放,轉身就要離開,這才忍不住咬牙切齒地開口︰「金薇亞,你真的以為我怕你是不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還執迷不悟,繼續跟我演戲裝蒜,你到底想怎樣?」
到底想怎樣?薇亞听見這句無情的質問,覺得腦海里一片嗡嗡作響。那天在「想飛茶藝館」,羅冬美就是這樣問她的,今晚母親也這樣問她,母親的語氣和羅冬美一模一樣,好象……好象她正在進行什麼可怕的陰謀似的,但事實上,她什麼也沒做,她只是不小心愛上千鐘而已!為什麼沒有人能了解?她感到手腳酸軟,只好氣弱語虛地辯白︰「我沒有……」
「你沒有什麼?你沒有愛上有老婆的男人?你知不知道葉千鐘他大姊打過電話給我?事到如今,你還想說謊抵賴?」
薇亞听見葉千算竟然打電話給母親,不禁頭皮一陣陣發麻,太陽穴猛烈壓縮,剎那間,葉千算那尖酸的語氣、刻薄的腔調和惡毒的指控,一聲聲、一句句,像原音重現似的,在她耳畔回響起來。她喃喃自語般向母親解釋︰「媽,你冷靜下來听我說,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樣,我跟千鐘,我們是真心相愛……」
「真心相愛?少在我面前講這種肉麻兮兮的話,天底下未婚男人這麼多,你要不是鬼迷心竅,怎麼會看上葉千鐘?我告訴你,我早就調查過他的底細,只不過是個普通業務員,要人才沒人才,要錢財沒錢財,還不是就一張嘴油腔滑調,當業務員的男人,哪一個不是這樣?」
「你不了解,他不是你想的那種人,你這樣說很不公平,千鐘他的個性很老實……」
「你還袒護他,枉費你書念得比我多,頭腦卻這麼不清楚!如果他個性真的很老實,怎麼會背叛他老婆?如果他能背叛他現在的老婆,你憑什麼認定他將來不會背叛你?我數了你一輩子,你還是不明了,世間里沒有任何男人可靠,只有自己最可靠、錢最可靠!手中有了錢,想過什麼日子就過什麼日子,不用提心吊瞻,怕別人遺棄你、背叛你,你就算要當人家的情婦,也要眼楮睜亮一點,找個象樣的男人,別把自己看得這麼不值錢,免費奉送青春,男人得到了你,你又得到了什麼?」織香看著女兒,想起自己,愈說愈怨恨。
「我跟千鐘在一起,並不是為了錢。我跟你不一樣,我要的是真感情,我不要為了錢當人家的情婦……」薇亞一時恍惚,竟然把話說溜了嘴。
織香听見女兒說出這樣羞辱她的話來,只覺得原本散布在血管各處的酒精,忽然一瞬間都涌上了太陽穴,幾乎要把她焚燒成灰燼了!
「是,我足為了錢當人家的情婦,我下賤、我活該,老天爺派你來給我現世報,這是我罪有應得的,你要不要替老天爺懲罰我?來呀!我讓你打,你動手吧!」織香說到激動處,竟拖起女兒的手,往自己身上槌打。
「媽,你不要這樣,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要批評你,我只是……」薇亞氣急語塞,話都絞在咽喉里,她拚命從母親那里抽回自己的手,無論如何都不肯讓自己的手,冒犯到母親的身體。
不料,織香听見薇亞的話,反而更加氣憤,好象她身體里有一座活火山,一旦爆發就熔漿飛濺,難以熄滅,任何話都只會激起她更多的憤怒︰
「批評我?你有什麼資格批評我?我自己一個人辛辛苦苦把你扶養長大,你父親可從來沒盡餅責任,自從娶了我,就把找去在婆婆家,不管我的死活,那時候我才十七歲,被公公婆婆小泵小叔欺負槽踢,每天從早到晚操勞家務,做牛做馬。小泵跟我同年齡,人家命好讀五專,每天快快樂樂去上學,我呢?必須像女佣人一樣服侍她,她吃的飯是我煮的,她的衣服髒了要我洗,地放學回來,月兌下制服換上漂亮的衣服,出去逛街、看電影,我卻挺著懷孕的大肚子,洗她丟過來的臭襪子。她一輩子瞧不起我,從來沒用正眼看過我……,現在卻換你,換你瞧不起我,是不是因為找這個母親當得不夠偉大?什麼樣的母親才算偉大?我只有小學畢業,沒有任何謀生技能,你要我怎樣在社會上求生存?一定要去做幫佣或洗碗女工,把自己弄成樵粹可憐的樣子,才是偉大的母親嗎?」
薇亞怔忡地听著母親的悲切怨語,她很想把話解釋清楚,但是整個人卻彷佛陷在真空里,失去了地心引力、失去了跟外界聯系的能力。她好象被一層無形的密閉玻璃罩封住了,因此呼吸困難、手腳乏力。地想打破那個隔絕她和母親溝通的膜罩,她茫茫然使出全身力氣,撞向客廳通往陽台的玻璃門……
玻璃應聲碎裂,薇亞躺在地板上,被刺痛的感覺抓回現實。織香目睹女兒的瘋狂行為,一時之間,被她額際滴落的鮮血,嚇得臉色蒼白,她趕緊拿毛巾擦拭女兒身上的血跡,當她檢視過女兒身上的傷痕,發現只是淺淺的割傷之後,她淚流滿面,聲音嗚咽地說︰
「你……你這不是在欺負我嗎?要是你父親不拋棄我,你敢這樣對待我嗎?」
「我好想死!」薇亞終于淒楚地吐出這句話,然後她像個孩子似的,躺在地上,倦著身體,放聲哭號。
織香面對女兒的崩潰,忽然不知所措。女兒長大了,不再是從前的小女孩,她不但抱不動女兒,長久以來,更足不習慣踫觸女兒的身體,因為女兒和她一樣,已經是成熟的女人。她不想讓女兒躺在玻璃碎片中哭號,那哭聲叫她心緒煩亂,她實在不曉得該如何處理,只好含淚走入臥房,撥了電話給麥玉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