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你曾經去過千鐘家,千鐘他太太是不是很賢慧?」
「應該是吧!看她的樣子好象滿勤勞的……」李朝陽回答。
「女人只要不紅杏出牆,每一個看起來都很賢慧!」蘇信宏插嘴。
金薇亞撮嘴笑了一下,本來人家說這些話,對葉千鐘的老婆並沒有任何惡意,只因為金薇亞自己絕不希望別人對她的基本印象是「滿勤勞的」,像這樣的評語,在她听起來,好象在形容一個呆頭笨腦的鄉下女人,除了勤勞之外,沒別的優點。這話要是形容別的女人也就算了,偏偏是講葉千鐘的老婆,光憑這個理由,任何形容詞,她都極願意去發覺其中的貶損意味,至于那好的、贊美的話,她只要假裝著著車窗外的風景,很容易就能把它忽略過去了。
「她長得漂亮嗎︰「金薇亞忽然忍不住發問。
「誰?千錢的老婆嗎?當然沒你漂亮……」李朝陽開玩笑似地,從後視鏡里拋個眼色結金薇亞,可惜金薇亞恍惚沒看見。
「其實女人還是內涵比外表重要!」蕭淑貞把這句千古流傳的至理名言,說得斬釘截鐵,其它人只好靜默不語。
車子已經來到了三義,這兒不像台中市那麼人煙密集,路是柏油路,蜿蜒在田郊里,被太陽蒸睫得灰白灰白的,房屋零零散散,居民多半把房子蓋在自家的田地上。葉千鐘的家,離公路不遠,但是不是熟人就不容易找到,因為房子隱蔽在竹叢後。從公路正面看去,只看見密密翠舊的刺竹叢,繞過竹叢才看得見一棟灰色的樓房,痴正在紅磚砌的矮牆內。
李朝陽把汽車停在牆外的空地上,葉千鐘遠遠迎出來,他和上班時一樣,白襯衫上打著整齊的領帶,他站在竹叢下招呼大家,陽光從碧綠的竹葉隙縫里,灑落數點金影,映照在葉千錢臉上,使他看起來更加英俊瀟灑,金薇亞一時之間,看得神思恍憾。
「千鐘,趕快把客人帶進屋里來啊!」一個年約三十七、八歲的婦人,從屋里探頭出來,操著軟聲軟調的客家話。
「那是我大姊,她常常回娘家……」千鐘移動腳步,領著大家向屋里走,當他說話時,特別把眼神看向薇亞。
一行人剛踏進千鐘家的客廳時,還來不及客套,薇亞不禁心頭涌現一陣憫然,那滿屋子古式古樣的擺設
八仙桌、太師椅、神食佛具,以及牆壁上泛黃的先人遺照,這些東西對薇亞而言,是那麼遙遠陌生,她驚覺自己非但不能鄙視那些陳舊的傳統東西,心底甚至還產生一股遙不可觸的心虛……。她趕緊調整自己的心情,讓臉上浮顯著美麗自信的笑容,仔細聆听著千鐘介紹他的家人——父親、母親和大姊。蕭淑貞把禮盒遞給葉千鐘的大姊——葉千算,葉千算笑吟吟地說些做主人照例該說的客套話。
「怎麼沒看見你太太?」蕭淑貞間藥千鐘,葉千鐘還來不及開口,姊姊千算已經搶著回答︰「她在廚房切水果……」
話才說完,一個中等身材的少婦,臉上堆滿親切的笑容,手里捧著一盤水果,從廚房里走來,招呼大家吃水果,她就是葉千鐘的太太——羅冬美。羅冬美穿著式樣普通、棉質耐洗的短袖上衣和褲裙,她的臉型略圓,單眼皮、鼻梁不高,唇型像菱角,短發燙得中規中矩,完全是已婚婦女的典型模樣。雖然,金薇亞只用眼尾輕蔑掃視一下羅冬美,但她似乎不得不承認,羅冬美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麼丑陋不堪。
等客人都坐走了以後,羅冬美依舊回到廚房準備飯菜,千鐘的母親不久也跟進去幫忙,千鐘的父親推出電子茶爐,泡起老人茶招待客人,千算卻好事鑽到弟媳婦的房里,拖出原本正在睡覺的嬰兒來。
「哇!好可愛的嬰兒喲!」蕭淑貞立刻湊到千算旁邊,瞧著嬰兒、逗苦嬰兒.那嬰兒汀蚌哈欠、也就片有其事地提高聲誘叫大家看,嬰兒「唔嗚」咽個口水,她就發出夸張的笑聲,喊著說︰「千鐘,你女兒在說話了
大伙兒被蕭淑貞感染似的,都把注意力放在嬰兒身上,你一句、我一言地談論著嬰兒的可愛,甚至還熱烈討論嬰兒的五官,說是眉毛像父親、眼楮像母親。金薇亞遠遠瞄了那嬰兒一眼,分明是擠皺皺的臉,既不怎麼可愛,也看不出哪里像誰了,偏偏大家那麼湊趣,也難怪,今天來做客的目的,不就是來看嬰兒嗎?總要逢迎阿諫一下主人嘛!
像這種應景的話,蕭淑貞一向最是拿手。不過,最讓金薇亞覺得可惡的是,蕭淑貞要抱那嬰兒,便自己兜著玩就好,偏蕭淑貞老愛把嬰兒捧到金薇亞眼前,故意問她︰「你說她的眼楮長得像爸爸,還是像媽媽?」
「嗯?」金薇亞不得不假裝起興趣,把那嬰兒的五官研究一番,然後用沉思的語氣回答︰「我看不出來
「你覺不覺得她很可愛?」
「我覺得每個嬰兒都很可愛!」
「你要不要抱抱她?」蕭淑貞語氣里彷佛暗藏著一股促狹意味。
「好啊!」金薇亞笑著回答。她感受到一股情勢逼人的壓力,她不想被理倒,只好挺起腰桿,硬生生授了招。雖然她從蕭淑貞手中接過了嬰兒,卻故意裝出抱不順手的笨拙姿態,她本想假意敷衍一下就把嬰兒讓離了手,誰知道葉千算看她那樣,反而湊過來,熱心指導她正確的抱小孩方式︰
「金小姐大概是頭一回抱這麼小的女圭女圭吧?現在多學學,以後結婚自己當了媽媽,才不會手忙腳亂……」
「對嘛!薇亞,免費學習經驗,趕快把握機會!」蘇信宏也用他那一慣的幽默語氣說。
金薇亞無奈,只得照著千算教她的方法,穩穩當當把嬰兒揣在懷里,既然大家的注意力都住她身上來,她只好也應景地裝出女人對初生嬰兒該有的喜悅,微笑地看望著懷里的嬰兒,縱使心中有著千般不願、萬般不肯,她還是輕經從齒間擠出一句贊美的話︰「好可愛!」
「照顧小孩本來就是女人的天性嘛……你說是不是,大姊。」蕭淑貞繼續推波助瀾。
「人家都說生兒容易養兒難,其實懷胎十月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我們冬美當初剛懷孕的時候……」千算原本就愛說話,被蕭淑貞撩撥,當然就端起大姊語氣,擺出——話說從前多少辛酸事——的陣仗。
她開始滔滔不竭,句句連珠,從羅冬美懷孕初期的孕吐現象,講到未期腳部靜脈瘤的浮腫癥狀,然後又從羅冬美產前第一回合的陣痛,講到最後孩子月兌離產道時,為人母親者研付出的那場摧心裂肺的疼痛,按著她繼續講女人坐月子的種種飲食禁忌、禮俗禁忌和民俗禁忌。
在每一段過程中,她總是不忘了把自己的親身經歷也穿插進去,而且還拉拉雜雜不斷補充她到處轉來的故事。比如說,當她講到懷孕初期的孕吐現象時,她便把所有她認識的女人的字吐癥狀,如數家珍地說著,當她提到產前陣痛時,她也把其它女人的陣痛情形,巨細靡遺地鋪陳一遍,尤其是在說到坐月子的禁忌時,她更是傾全力,把各種千奇百怪的風俗禁忌,大事捕風捉影,指證歷歷一番。
近午時分,氣溫升高,舊式的電風扇吹不去滿屋子的熱氣,男人們默默地泡著茶、聞著茶、喝著茶,不敢打斷女人們陳述她們懷孕生產的偉大經驗。最苦的是金薇亞,她抱著那嬰兒大半天了,不但手酸心煩,還得提防嬰兒嘴里忽吐忽咽的口水沾髒她的衣服。她表面上一言不發听著千算講那些話,心里可不屑到了極點,那也難怪,人家講的是所有女人的經歷,偏她听成是在歌頌羅冬美為葉千鐘生小孩的偉大事跡,雖說她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卻只能暗自嘀咕︰「生個小孩有什麼了不起,哪個女人不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