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亞,待會兒一起去市場買菜,順便買些鮮花來插,上次人家送我的那個大花瓶,听說是藝術家手拉壞的作品……」織香說話時,一邊凝望著女兒書櫥里那堆形狀漂亮的空瓶子——女兒從小喜歡收集她用過的香水瓶和化妝品的空罐子,她很少去想原因,但是最近常著見女兒陶醉在化妝里,她內心卻浮現出一種難以理解的厭煩感。
「今天不行,我待會兒有事情要出去!」
「你每天那麼晚回來,禮拜天休假還要出去?」織香輟著咖啡,語氣不悅。
「有時候你比我還晚回來……」
「你到底要不要陪我去買菜?」織香冷冷凝視著女兒。
「我真的不行,同事的小孩滿月,大家約好一起去喝彌月酒……」
「禮拜天還交際應酬,你事業做很大嗎?人家是董事長、總經理才需要交際應酬,你當值業務員也瞎忙,連同事生小孩你都管!」織香調侃女兒.
「媽,我想買一組梳妝台,就放在書桌旁這個位置,你覺得怎麼樣?」薇亞試著轉移話題。
「買什麼梳妝台,趁著還年輕,趕快再去考考大學,不要腦筋這麼不開竅……」
「我想用自己賺的錢買梳妝台,可以嗎?」薇亞輕聲打斷母親的話,她討厭母親重提考大學的事情,難道這年頭除了考大學之外,已經沒有任何值得過的人生了嗎?
「既然你有錢,何必問我意見?」
「因為——」田薇亞把眼神轉開︰「你說過這房子是你的,你是這個家的主人,什麼事我都應該尊重你,從小我連帶個同學回家,都要事先經過你的允許,不然你就會生氣……」
鏘然一響清脆刺耳的瓷器碎裂聲,打斷了金薇亞的話,她轉頭看見大理石地板上,散落了一地從母親手中摔碎的英國骨瓷杯碎片,織香悻悻然轉身走過穿道,掩門把自己埋藏在房里。金薇亞繼續描唇畫眉,她把不同彩度的口紅混和,調出一種與眾不同的顏色,仔細涂抹在嘴唇上。當她放下唇筆的時候,她以一種不經意的假動作,拈起一片化妝棉,看似耍拭去臉上的粉漬,卻是用來吸去眼角擒不住的淚水。
她離開鏡前,獨自坐在窩邊的布沙發上發呆,忽然忍不住拿起電話,按下一組熟悉的呼叫器號碼,並且附加密碼「五二O」,很快地,她自己的呼叫器回響了,上面浮現同樣的密碼——那是她和千鐘之間的親密暗語,取其諧音「我愛你」的意思。這時候千鐘人在家里,或許不方便打電話給她,但是借著呼叫器的訊號,兩人依然能夠互通款曲。這愛情的滋味,讓她心里重新獲得了踏實感,使她發覺在人海中,有了支撐自己不被孤寂瓦解的力量……
于是乎,她暫且壓抑佐和母親之間的情緒心結,換上一件撫媚性感的黑底花洋裝,那柔軟合身的衣服,把她豐滿的胸部,襯托得更飽挺。她站在穿衣鏡前欣賞自己,並且練習讓嘴角拉出一條弧度完美的微笑唇線
那就是自信的表征,她提醒自己記住這完美的微笑弧線,千萬不能將它遺忘在人情世故的戰海里。
出門前,她匆匆瞥了一眼母親的房門,她猶豫了幾秒鐘,但是一想起「五二0」暗語所給與的力量,她毅然而然跨過那一地狼狠的瓷杯碎片,扭擺著腰枝離開家門。
在下樓的電梯里,她很慶幸沒遇見鄰居,她不喜歡那種行為像鄉下人,見了人非要假裝熱絡的鄰居,尤其是大樓那個眼神里掩不住好奇的老太太,每次和她一起搭電梯,老想找機會刺探人家的家庭隱私。即使薇亞總是用很勉強的態度,漫不經心地支吾回避,老太太還是會很不識趣地找些類似「你們家廚房會不會有蟑螂?」這樣的廢話來攀談。今天沒踫見那個好奇的老太太,不過,沒遇見鄰居也讓她覺得遺憾,畢竟這一身盛妝打扮,沒人瞧見,還真是有點可惜。
走出電梯後,金薇亞瞥見一樓店鋪的茶葉行老板,正用他那對鼠目在窺視人,薇亞挺直腰,走路時故意把耳墜子用力搖晃幾下,她和母親一樣,討厭鄰居鬼祟的窺視眼光,奇怪,這些人明明住在都市里,卻不遵守都市文明的人際關系守則——莫探他人隱私,莫管他人閑事。母親說這些人是「住在城市里的鄉下老鼠」,果然不錯。
薇亞發動停在巷子里的汽車,故意用一種很驚險的手段倒車,她氣憤憤地踩動油門,把鄰人的目光遠遠甩掉。若是平常,這些情緒不但有害無益,還會勾起她對台中這個城市的種種不滿,讓她更加懷念台北,她覺得自己是那種天生就適合住在台北的人,她喜歡揮灑自如的繁華世界。不過今天的情況不一樣,今天的氣憤情緒,正好可以用來抵銷不久即將面對的緊張……
必于今天這件事,連日來,她還沒抽空仔細想一想,反正像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如果能在生活的一陣忙亂當中,不知不覺里把它忽略過去也很好,何必刻意去想呢?現代人嘛!生活步調既忙且快,該煩的事都煩不完了,哪來的閑情逸致去想些還沒發生的芝麻小事?
不過奇怪的是,這會兒腦子不知道怎麼回事,平常煩她的其它事情,似乎都逃離了腦海,只剩下這件她最不願意去想的事。每經過一個紅綠燈,她腦海里的思緒就更加亂紛紛,最後她只好在心里不停的告訴自己︰「沒什麼大不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為了證明自己勇往直前的氣勢,她連搶了幾個黃燈,轉彎也不減速,到達公司門口時,她展露純熟灑月兌的開車技術,把車子滑進停車位里。
第三章
金薇亞和公司同事一行四人,帶著大家出錢合真的嬰兒彌月禮盒,共乘一部汽車,往苗栗的三義而來。車子由名叫李朝陽的男同事駕駛,駕駛座旁坐的另一名男同事蘇信宏,金薇亞和蕭淑貞坐在後座。李朝陽是個體型瘦削的男人,五官不算好看,講話的時候喉結顫動得很厲害,蘇信宏是個臉型秀氣、個子矮小的男人,他的脖子有點短,頭發梳得很油亮。至于蕭淑貞,她是那種外表不出色,但講話速度很快的女人。
四個未婚男女共乘一車,路上不免拉拉雜雜、說笑閑扯,兩個男人常常忽略蕭淑貞,老是把焦點放在金薇亞身上,這種情形使金薇亞心里暗自得意。畢竟,搜集男人的傾慕眼光,是很多女人共同的嗜好,金薇亞更是瑯種很容易對于來自男人的贊美上癮的女人。
「薇亞,我可以請教你一個私人的問題嗎?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擇友的標準會不會很高?」蘇信宏轉頭向著她。
「標準不高,不過身高絕對不能比我矮!」金薇亞笑嘻嘻地回答。
「那你根本沒機會嘛!」李朝陽調侃蘇信宏。
「咦!你有沒有听過一句成語——身高不是距離、年齡不是問題、體重不是壓力……」
「這是什麼成語?國文課本有教過嗎?」金薇亞嬌聲嬌氣地問。
「有啊!這是那個黎明即起、灑掃庭院的古人說的嘛!你們都忘了?你們的國文程度怎麼那麼差!」蘇信宏的一番胡亂解說,逗得大伙兒笑翻了。
金薇亞也笑著,但是她不像別人那麼樂不可支,因為車子離苗栗愈來愈近了,她腦海里有一團壓不住的焦慮,正在沉沉浮啊,每當這焦慮一浮現,她就懷疑蕭淑貞正在偷偷觀察她。她心里清楚,愈是這樣,她就愈不能露出破綻,今天中午這場戲,說什麼也要硬著頭皮演完,絕對不能輸給蕭淑貞那張酸臉,正想得忘神,蕭淑貞好象視破了薇亞的心事,忽然撩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