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對自己的美貌的過度察覺,使得金薇亞經常漾開大眼楮,刻意學習女明星拍特寫鏡頭時,所造作出來的唯美神態。可惜,那種略顯夸張的夢幻眼神,在沒有泛光燈修飾的真實光線下,夢的遮覆反而使金薇亞的大眼楮,迷失了視野的焦距,以至于當她看待外界時,彷佛有一種迷離失真的錯覺。
此外,金薇亞總是用劉海修飾著額角,因為每回照鏡子,她老是覺得自己的額頭,不如母親的平整光滑。至于唇型,金薇亞雖沒有母親那種弧度優雅的唇線,但卻更加性感撫媚,像那樣豐潤柔女敕的雙唇,曾經,連麥玉霞都忍不住贊嘆過。高中時代,金薇亞和麥玉霞兩人並桌鄰座,有一回作文課里,麥玉霞認真沉思題目之余,忽然轉過臉來,呆氣地說︰「薇亞,你的唇型很甜,看起來好象是一顆顏色鮮薛的糖果……」
「想吃嗎?可以,不過別現在,光天化日之下,有損善良風俗……"金薇亞當年假裝曖昧,故意回敬麥玉霞一句幽默的俏皮話。當時听見這句話的同學,都笑了起來,麥玉霞先是愣了一下,隨後也跟著大伙兒笑開來。
斑申畢業後的麥玉霞,順利考取大學,大學畢業後,又順利通過公職考試,如今在美術館里擔任行政工作。麥玉霞出身于一個普通家庭,父親是個階級很低的公務員,母親一生只擔任養兒育女的工作,麥玉霞在家排行第二,上有姊姊,千有弟妹。她從母親那兒,承制了台灣女人的傳統身材——肩窄而臀線寬。然而,她的碩形卻相當美——飽滿的額角、漂亮的構圓臉,兩道輕細的高眉下,一雙流露天真的大眼楮,那東方女人特有的俏矮鼻,配上溫柔親切的嘴形,雖然牙床稍低,但習慣露齒微笑,卻使她深具人緣。只是,麥玉霞的眼神,經常凝聚在某個定點上,專注的心情,使她的眼皮極少眨動,偶爾在光線特別充足的地方,會讓人驚訝地發覺——她的眼珠顏色竟然如此淡薄。
咖啡坊的服務生送來餐飲冊,金薇亞點了法國香榭咖啡,麥玉霞卻點了熱水果茶。金薇亞恨這種到咖啡店喝水果茶的女人,無奈,麥玉霞卻是她十年來,唯一的知心朋友。對金薇亞而言,所謂的知心朋友就是︰當她察覺自己的生活情節申,有什麼值得發表的精采心得時,她需要一個肯耐心听她說話,並且懂得體貼響應或贊美的人,這個人就是麥玉霞。
不久,服務生送來了咖啡和水果茶。浪漫精致的法國香榭咖啡杯里,女乃油浮懸在咖啡液上,畫成美麗的白色漩渦。金薇亞滿意地看著那杯咖啡,她挺直了腰,讓坐姿維持在最優雅的狀態,她身上一直有著某種屬于台北人特有的驕傲,無論如何,台北是她童年的故鄉,雖然遷居到台中已經十年了,但是在她內心,依舊以台北人自居。因此,在金薇亞的言談舉止當中,經常有意無意流露出,對台北繁華的愛慕與認同。那心境,彷佛是個落難到下層社會的上流貴族,終究封自己的出身,俊著沾沾自喜的優越感。這種優越感,每當面對著麥玉霞時,就顯得更加虱虱欲動.
「听說這家店的咖啡不錯,你可以試試……」
「我從來不喝咖啡的,你忘了嗎?」
「凡事都有第一次,拒絕嘗試,有時候也是人生的一種損失,不是嗎?」金薇亞用她那雙涂著紫金色蔻丹的手,輕輕拈起小茶匙,笑盈盈地一邊攪拌咖啡,一邊繼續說話︰「不過我覺得台中人似乎比較適合泡沫紅茶,不適合咖啡。」
麥玉霞不置可否,她只是笑笑地看著自己的水果茶。有一會兒,麥玉霞把臉湊近玻灕制的透明沖茶器,研究沖茶器里的水果茶屑。那舉動看起來有點蠢,卻引得金薇亞暗自覺得好笑,于是金薇亞說話的聲調,變得更加悠揚自信.
「我跟你說過沒,我對咖啡有一種很特殊的感情,大概是從小看我媽喝咖啡看成癮了,我媽每天起床後,一定要先喝杯咖啡提神,否則她就會整天覺得頭腦昏沉沉,你知道我媽是怎麼迷上咖啡的?」
「你說說看!」
「我媽媽十五歲那年,從宜蘭鄉下到台北投靠我姨婆。听說我姨婆長得非常漂亮,她嫁給當年一位名氣很大的將軍,做了將軍的三夫人。將軍給姨婆一棟房子住,給她好日子過,日常用的東西都是舶來品。因為將軍喜歡喝咖啡,所以姨婆的櫃子里,永遠都準備著咖啡。當然,將軍很忙不能天天來,我媽常趁著姨婆出去打麻將的時候,倘泡將軍的咖啡來喝,後來姨婆知道了也不生氣,反正咖啡放入了也會壞掉,我媽說,那些藏在櫃子里的咖啡,到最後幾乎都是她喝掉的。」
「後來呢?」
「後來將軍退休了,姨婆就跟著將軍移民到美國定居。我媽本來到台北想當歌星,因為認識了我爸爸,沒當成歌星,十七歲就結婚了。我爸爸比我媽大十歲,你知道我爸爸到底用什麼方法,讓我媽媽半年內就決定嫁給他n。」
「不知道。」
「我媽媽喜歡喝咖啡,我爸爸知道這個秘密,就天天請她去高級咖啡廳喝咖啡,二十幾年前的台灣,一杯咖啡的價格多昂貴你曉得嗎?」
「多貴?」麥玉霞听這些故事已經听了十年了,然而她依舊表現出耐心的神情,甚至更專注。
「大概是一般人月薪約三分之一,或是一半吧。」金薇亞振奮地說。她其實並不清楚那個年代里,一杯咖啡的真實價格到底是多少,但是每當她提起這段家族秘史時,內心就會有一種釀陶陶的感覺,那種感覺,使她以為自己的血液里,潛伏著某種傳奇的基因,而她11金薇亞,終將為此基因,沉醉于不甘平凡的夢里。
「你爸爸當年一定事業成就很高。」
「也沒有……唉!算了,我不想談他,我媽跟他離婚十年了,最近幾年我根本沒見過他,幾乎部快忘了他的長相,我們還是談點別的吧!」金薇亞端起咖啡杯,輕輕驟飲著。關于人生的真相,金薇亞和大部分的人一樣,只要裁取她所想要的部分片段,悄悄綴補成一個情節美麗的故事就夠了,對于那些丑陋的記憶殘余,她總是用忽略、遺忘,以及回避的技巧,去否定它的存在。
「既然如此,我們可以談談你的事情嗎?」麥玉霞看似天真的眼楮,竟然閃過一抹不尋常的神色。
「我的——什麼事?」金薇亞心頭掠過一陣不安。
「如果你不介意,那我就實話實說了……」麥玉霞的眼睜,直楞楞凝視著金薇亞︰「今天之所以約你出來,其實並不是我的意思,前幾天你媽媽打電話給我
「我媽打電話給你?」金薇亞不只震驚,還夾雜著羞愧和被出賣的憤怒︰「她瞞著我偷偷打電話給你做什麼?」
「抱歉!也許我不應該說實話,你媽媽交代過則讓你知道她曾經私下打電話給我,可是你知道,我向來不習慣編謊話……」
「沒關系,我希望你實話實說,我只是——一下子太驚訝了,做夢都沒有想到我自己的母親,竟然會瞞著找,偷偷打電話給你!」金薇亞趕緊解釋,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此時此刻的她,心情就好比一個還沒化好妝的演員,突然間被推上舞台,聚光燈打下來,煒幕已經拉開,雖然是滿身狼狙,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