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嚴重?」
「他快要死了,夫人,緩慢地死去。」女僕劃著十字,「安基洛夫斯基家族受到詛咒,自從在聖彼得堡受到特殊待遇後他就如此了。」
「受到特殊待遇?’」塔西婭輕聲重復,感覺到事情並不簡單,「他還發燒嗎?傷口感染嗎?」
「不是的,夫人,外傷早就好了。他傷在心里。公爵非常虛弱,連下床都下不了。他吩咐他的房間掛上黑色窗簾,他不喝也不吃,每天只要伏特加,他也不活動,也不洗澡。誰一踫到他,他就像被熱燙的烙鐵燒到一樣大叫。」
塔西婭面無表情地听著,內心充滿深深的同情,「有人陪他嗎?」
「他不讓人陪,夫人。」
「帶我去他房間。」
他們穿過大廳,塔西婭驚訝地看到這里堆滿了安基洛夫斯基寢宮里的無價之寶。他們走近尼可拉斯的臥室,聞到難聞的臭味。空氣中彌漫著腐爛的味道。'塔西婭記起父親臨終前身上散發的也是這種味道。她走進房間,遣散僕人。
屋子里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塔西婭走到厚重的落地窗簾前,拉開幾許,讓午後的陽光照進房間。她打開窗,清新的空氣和微風驅走了屋了濃重的煙味。她慢慢走到床前,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躺在床上睡覺。
尼可拉斯的外表讓她震驚。他蓋著被單遮到胸那里,但手臂還露在外面。手腕上和內肘上都是疤痕掉落後彎彎曲曲的芽肉。看到這些,塔西婭感覺胃里在打結。她望向他的臉,尼可拉斯一度英俊的外貌也毀了,兩頰和脖頸深深地凹陷下去。肌膚毫無光澤,呈現出灰白色。
旁邊的桌上有碗冷掉的藥汁,踫也沒踫過。一旁還燻著煙。塔西婭熄掉煙,她的動作驚醒了尼可拉斯,他警覺地醒來。
「是誰?」他惱怒地問,「把窗關上,太亮了……」
「是一個認為你根本不想康復的人,」塔西婭靜靜觀察她,走近他身邊。尼可拉斯眨眨眼楮,仔細地看著她,眼神不再如常般銳利,更像一只受傷的動物。
「安娜斯塔西婭。」他低聲說。
「是的,尼可拉斯。」她小心地坐在床緣,低頭看他。
雖然她沒有踫到他,尼可拉斯卻大叫,「離我遠點,」他粗啞地開口,「我不想見你……或任何人。」
「你為什麼要來倫敦?」她柔聲問,「你在其他地方都有親戚,法國,芬蘭,甚至是中國……但是這兒沒有。除了我以外。你其實很想我來看你,尼可拉斯.」
「如果我需要你,我會給你請貼的,現在……走開。」
塔西婭正要回答,突然看到門口有個人。讓她吃驚的是,居然是愛瑪。她的紅頭發在陽光下散發耀眼的光澤。
塔西婭走過去,責備地問她,「愛瑪.斯柯赫斯特,你怎麼會在這里?」她厲聲。
「我騎了匹馬,跟著您來的。」愛瑪回答,「我听到你和爸爸因為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的事吵架,我也知道你要來看他。」
「這是大人的私事啊,你不該插手的!你知道我對你的偷听習慣是不贊成的,你也不該做你不該做的事。」
愛瑪露出懊悔的認錯表情,「我放心不下,我怕他傷害你,所以我才來的。」
「小泵娘是不能走進男士的臥房的。我要你現在馬上離開,愛瑪,你坐我來的那輛馬車,然後讓車夫折回來。」
「不。」床上傳來低微的聲音。
兩個女人同時看向他,愛瑪雙眼好奇地睜圓了,「這就是以前的那個人嗎?」她低聲開口,「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啊。」
「過來,」'尼可拉斯傲慢開口,手指一勾。這個動作耗費了他的力氣,他的手臂無力地落下,但眼楮緊緊盯著愛瑪的臉,和她光亮的頭發,「我們又見面了。」他說,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這里好臭。」愛瑪皺起鼻子,不顧塔西婭的眼神,走到床邊,責難地搖頭,「看看這些空瓶子,你簡直喝地分不清東西了。」
尼可拉斯露出鬼一樣蒼白的微笑,「‘分不清東西’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爛醉如泥。」愛瑪加重語氣。
尼可拉斯快速地攫住她的一縷頭發,「以前,」他輕聲說,「俄國有個傳說,一個女孩……從火鳥尾巴上拔下一束魔力羽毛……救了一個瀕死的王子。那束羽毛就是夾帶的紅和金的色澤……就像你的頭發一樣……」
愛瑪站起身,因他的舉動而皺起眉頭,「更像一串胡蘿卜。」她j看一眼塔西婭。「我要走了,貝拉米爾,看來他傷不了你的。」她故意以輕蔑的口氣說完最後幾個字,然後離開。
尼可拉斯掙扎著自枕頭上抬起身,目送她的遠去。
塔西婭吃驚地發現他起了變化,先前的無精打采不見了,臉上也神采熠熠,「迷人的女孩,」他說,「她叫什麼名?」
塔西婭忽視他的問題,開始挽起袖子,「我讓僕人送點熱湯過來,」她說,「你得全喝掉。」
「然後你保證你會離開?」
「當然不會。你得先洗個澡,褥瘡上要上藥膏,我相信你身上肯定有很多褥瘡。」
「我可以讓僕人把你扔出去。」
「等到你恢復足夠的力氣再親自動手如何。」塔西婭提議。
受傷的嘴唇半閉上,這場談話已經耗費了他的精力,「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恢復,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活下去。」
「像你和我這樣的人總能存活下來,」她回答,重復他以前跟她說過的那句,「恐怕你別無選擇,尼基。」
「你丈夫肯定不同意你來這兒,」這是項陳述而非疑問,「他永遠不會同意你來看我。」
「你不了解他,」塔西婭冷靜指出。
「他會打你的。」尼可拉斯悶悶地說,「即使是英國人也忍受不了這個。」
「他不會打我的,」塔西婭說,雖然心里已有小小疑問。
「你來是為了看我,還是要挑戰他?」
塔西婭沉默好一會兒後開口,「都有。」她希望盧克能全然的相信她,希望擁有自己處事的自由。在俄國,貴族女子總是被丈夫控制。在這兒,她希望能有機會不做奴隸改做伴侶,所以她希望盧克會明白……
她回到斯柯赫斯特別墅已經是晚上。尼可拉斯是個很難對付的病人,這還是往輕里說的。塔西婭和女僕在給他洗澡時,尼可拉斯爆發出一連串的咒罵,然後就是一聲不吭的沉默,仿佛正在給他用第二次刑罰。要他吃東西更是難辦,她們倆好不容易哄他喝了幾口湯,吃了一兩片面包。塔西婭隨後幫他換上干淨的衣服,臥室和床上也全部換過,比先前的時候整潔了不少。可當她們拿走他的伏特加時,他還是暴跳如雷。
塔西婭計劃明天再去,以後的話每天都要去看他,直到他康復。她又累又痛心,痛心的是尼可拉斯遭受過的非人折磨。她真希望能蜷進盧克的臂彎里好好休息,可她面對的很可能是吵架。盧克已經知道她外出了,而且還知道她去了哪兒,剛剛才回來。塔西婭忐忑地想著他會怎麼說,也許要處罰她,或者更糟糕的,冷淡她。
別墅里的僕人今天晚上都休息,房子里靜悄悄的。塔西婭疲憊地上樓走進臥室,呼喚他。可沒人應。她點上臥室的燈,月兌下外套,坐在梳妝台前,開始梳頭發。
她听到有人走進來,手指僵住,緊緊握住木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