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低聲說,「她犯了錯事。她因為一個男人的死而受到不公平的判決,俄國人要處罰她。你今天看到的那人就是要帶她回俄國。」
「你要帶她回來嗎?」
「當然。」他喃喃,「不用懷疑,愛瑪。」他的嗓音柔和,但表情冰冷嚴酷。「尼可拉斯安基洛夫斯基還沒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麼錯,沒人能搶走屬于我的人。」
東明號是艘體積雖小但一應俱全的商務船,主要輸送英國產的小麥、上好的瓷器和紡織品。海上天氣寧靜,一切跡象表明此次船班會一帆風順,也許不用一周就能到達目的地。作為一船之長,尼可拉斯大部分時間都在甲板上度過,確保全體船員以充足的精力堅守崗位。他能領導這艘船並非因為財大氣粗,而是他熟知航海技術,並有天生的領導才能。他預計的路線是沿路北海,往東到波羅的海,進入內瓦河口,聖彼得堡就巍然屹立在那兒。
航海第一天晚上,尼可拉斯走進監禁塔西婭的船艙。塔西婭半靠在窄小的床上,看到他進來,她起身。她穿著被綁時穿的那件衣服,琥珀色的絲裙,點綴著黑色天鵝絨緞帶。自從被他帶離倫敦,她就一言不發,也不流淚。擔心的事最終還是發生了,噩夢般的過去再度讓她心生寒栗。她沉默地看著尼可拉斯,留意他的舉動。
他面無表情,只有嘴角掛著諷刺的微笑,「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會拿你怎麼辦吧,很快答案就揭曉了。」
他從容走到牆邊的銅制箱子旁邊。塔西婭緊張地後縮,背抵上船艙的牆。但她困惑地看到,他從箱子里拿出幾件衣服。
他攥著衣服問她,「認得出這是什麼嗎?」
塔西婭搖搖頭。他松開手指,把衣服撐起,她的喉嚨抑住尖叫,緊盯著那件米哈伊死時穿的白色上衣,衣服是傳統的俄式風格,衣領上有長長的金線裝飾,袖口寬大,衣身上沾染著幾點褐黑色的血點……是米哈伊的血。
「我一直保存著它,就是為了等今天,」尼可拉斯柔聲說,「我要你明明白白告訴我,堂妹,我弟弟死的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最後說的話,他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這是你欠我的。」
「我不記得了。」她斷斷續續說。
「那就好好看看這個,說不定你就會記起來了。」
「尼可拉斯,請你—」
「看著它。」
塔西婭看向沾血的衣物,她的胃開始扭結。她努力壓抑惡心感,但衣服上干涸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我要吐了,」她無力地說,感覺口中充斥酸味,「把它拿開……」
「告訴我米沙的事。」他把衣服遞得更近,整個遮住她的視線。她申吟著,以手捂住口,開始干嘔。他出乎意料地拿過個盆放到她床前,她開始激烈的嘔吐,眼淚奪眶而出。她混亂地接過他遞來的毛巾,擦拭干淨臉。
她再度抬頭,卻恐懼地發現尼可拉斯已經穿上了那件血衣。米沙正是穿著這件衣服,刀子插進他的喉嚨,眼里充滿痛苦和驚恐,他踉蹌地走過來,對她伸出手——
「不————」她恐懼地大叫,看著尼可拉斯慢慢逼近。噩夢降臨現實—走開走開走開——她的叫聲充斥整個房間,她的腦中充滿亮光、爆炸、然後是仁慈的黑暗。回憶如潮水般涌來,「米沙,」她低泣著,綴入無邊的黑暗,沒有人聲,沒有光線,只有她的靈魂片片。
第九章
尼可拉斯坐在床邊等塔西婭醒來。他已經拿走了那件血衣。雖然天氣涼颼颼的,但他還是在出汗,也許是因為憤怒或是焦慮,黑襯衣濕濕地粘在身上。他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事實,她看來的確有什麼苦衷。難道他是因兄弟的死而憤怒過頭了?還是只是純粹地想要個公正的判決?
塔西婭昏沉沉地醒來,她舌忝舌忝干裂的雙唇,「我來告訴你那晚的事,」她沙啞著說,「每個細節。但我想先喝點水。」
尼可拉斯無言地遞給她一杯水。他坐在床邊,觀察她的動作,看來她的確很渴。
塔西婭不知該從何說起,記憶猛然開閘,她感同身受。但令自己安慰的是,至少她最終知道了真相,並可以告訴他人。
「我不想和米沙訂婚,」她說,「從人家告訴我的情況和我自己了解到的事來看,他是個奇怪的人,讓人頭痛,而且喜歡玩弄別人于股掌。我不恨他,我也不怕他。所有的人都贊成訂婚,他們認定他會因此而有所改善。」她苦笑,「他們以為他會因為我而開始喜歡上女人,看來大家都自信過度了。真是膚淺和愚鈍呀!雖然我那時什麼也不懂,但我清楚地知道一個喜歡同性的男人是絕不會讓我上他的床的。往好的說,我可以改善他的公眾形象,听上去他至少是個已婚的成年人。往壞里說,我是他取樂的絆腳石,他可能會把我送給其他的男人,讓我受到非人的折磨——」
「這些只是你的想法而已。」
「是的,」她輕聲說,「你也一樣。」尼可拉斯沒有回答,她喝完水,繼續說,「我覺得自己被套進陷阱了,媽媽堅持要舉行婚禮。奇怪的是,我想來想去,覺得只有米沙才是唯一轉變局面的人。我仔細考慮了好幾天,終于決定背水一戰,去和他談談,至少他有可能會听我講完。我知道米沙有點孩子氣—有時候他就像小男孩一樣想得到他人的注意。我想有可能會說服他取消婚約,只要他的寥寥數語就可以輕松改變我的一生……于是那晚我就偷偷地一個人跑去見他了。」
塔西婭把空杯擱在一旁,雙手扭成結。她盯著放在床尾的一方折疊好的羊羔毛毯,然後以夢一般的聲調繼續敘述。
「屋里空空的。只看到一個骷髏架。那天路上我是用大披肩遮住臉。前門沒鎖。我沒有敲門也沒有拉鈴就直接進去了。有幾個僕人看到我感覺有點奇怪,但是他們也沒人敢來問我。我只希望米沙不會因為抽太多鴉片而神志不清。剛開始我找不到他。然後我上樓,挨個房間找。房子里很亂,空氣里有種味道,好象是煙和酸敗的酒水食物混合的味道。地板上散亂堆著皮大衣和絲枕,還有吃了一半的晚餐,還有一種米沙常用的東西的味道……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我也不想知道。」
塔西婭的手結松開,驚慌地在空氣里揮動,好象要趕走什麼東西,「房間里很熱,然後我月兌下披肩……」她手伸到喉嚨,摁住脈搏,「我叫了幾聲他的名字……’米沙,你在哪兒?‘……可是沒人回答。我想他可能在書房里抽大煙。然後就走到走廊的頂端。聲音……兩個聲音在大聲地爭吵,有一個男人在嚎叫……」
回憶淹沒她,塔西婭痛苦地慢慢繼續。
「米沙,我愛你,比她愛你更甚一千倍。她無法給你所要的東西。」
「你這善妒的老笨蛋,」米哈伊回答,「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我不會和任何人分享你的,尤其是那個被寵壞的女孩。」
「我不再需要你了。現在就走,別再回來。看到你我就煩。事實上,你讓我惡心。」
「不,你是我的生命,是我的一切——」
「別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可憐兮兮的,我對你床上的蹩腳計倆厭煩了,我寧可跟狗做。現在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