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我會在外過夜?」盧克心情愉快地回答,「我改變行程了,你們來這兒干嗎。」
「恐怕國外傳過來了壞消息,」查爾斯盡量保持輕快的音調,「我們正在勸說布琳斯小姐和我們一起走。一個月已經到期了,盧克,我說到做到。」他看到塔西婭困惑的表情,補充說道,「斯柯赫斯特爵爺答應照顧你一個月,在此期間我給你安排新住處。」
「我改變主意了,」盧克說,緊盯著塔西婭。她臉色蒼白,一言不發,雙手放在膝上成結。「布琳斯小姐不會離開這里。」他打開桃花心木的櫥櫃,拿出一瓶酒,倒了一杯白蘭地遞給塔西婭。
她緩緩地伸出手指,接過杯子。盧克靠近她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他。她的目光復雜,面無表情。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他溫柔地勸哄。
查爾斯回答了,「你知道的越少越好,盧克,就讓我們走——」
「你可以走,」盧克肯定答復他,「但布琳斯小姐留下。」
查爾斯無奈地嘆氣,「你這種腔調我听過已經太多次了,盧克,我知道這代表——」
「現在不用隱瞞了,」塔西婭打斷他。她一口喝完白蘭地,感覺爍燙的液體火焰般流過她的喉嚨。她的雙眼朦朧而又明亮地看向盧克,露出顫抖的笑容,「等你知道一切後,你就不會要我留下了。」
盧克接過她的空杯子,「還要來點嗎?」他直率地問,她點點頭。
他去倒酒。塔西婭等他背對她後,才開口,「我的真名是安娜斯塔西婭,去年冬天,在聖彼得堡,我因為謀殺我的表兄,米哈伊.安基洛夫斯基而被起訴。」她停住,看到他後背的肌肉繃緊,「我從監獄里逃了出來,為了躲避死刑而來到英國。」
塔西婭本想長話短說,但她發現自己已經開始描述自父親死後所有事情。她說著說著幾乎忘記了其他人還在聆听,只是一味地無停頓地陳述。她的腦中浮現過去的一切,熟悉地仿佛此刻正在發生。她好象看到了自己的母親,穿著貂皮的大衣,手上和頸上掛著貓眼大的寶石。周圍圍著一群討好的男人。
塔西婭想起了她的第一次舞會,那是專為沙俄皇室貴族女子準備的。她穿著白金色的絲袍,腰上系著紅寶石和珍珠綴成的腰鏈。男士們競相追求她,他們都覬覦她日後繼承的大批財寶。而眾多的求婚者中,興趣最濃厚、最引人注意的就是米哈伊安基洛夫斯基王子。
「米哈伊簡直是禽獸,」塔西婭激動地說,「他清醒時,是魔鬼。只有在他抽鴉片時,才可以讓別人消停。他根本不用煙管,而是大口地吞。」她猶豫了一下,臉有點暈紅,「米哈伊對女人根本不感興趣。誰都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可是他的家人視而不見。我17歲時,安基洛夫斯基來找我的媽媽,他們達成了協議,要我嫁給米哈伊。我根本不想嫁給他,我懇求我的媽媽,懇求我的家人,懇求牧師,懇求任何人能幫我擺月兌這樁婚姻。可是所有的人都說這門婚事有好處,會讓兩家貴族勢力聯合起來,力量更強大。安基洛夫斯基希望婚姻能讓米哈伊改過自新。」
「那你媽媽呢?她怎麼說?」
盧克在旁問,塔西婭這才第一次看他。他就坐在她旁邊,臉色難以捉模。她無意識地握緊白蘭地杯,緊到手指泛白。斯柯赫斯特小心地把杯子從她手中拿開,擱在邊上。
「我的媽媽希望我早點嫁人,」塔西婭說,看向他警惕的藍眸,「她不喜歡那些第一眼看到就對我垂涎三尺的男人。我長的和她年輕的時候非常相象—讓她感覺很不舒服。她告訴我,我應該承擔起家族興旺的責任—聯姻,然後我就可以無拘無束地找人戀愛了。她說我嫁給安基洛夫斯基會很幸福的,即使是……他喜歡男孩。」
斯柯赫斯特嘲弄地嗤聲,「為什麼?」
「她說米哈伊不會來踫我的,這樣我就可以自由地做任何事。」斯柯赫斯特的眼光令她無助地聳肩,「如果你認識我的媽媽,你就會明白她是怎樣一個人了。」
「我的確明白,」他說,下顎扭曲,「繼續說下去。」
「然後我帶著最後一絲希望,私底下去找米哈伊。我想我可以和他講道理。于是我就……去見他,」塔西婭突然停住。她喉間發出斷斷續續的詞,渾身冷汗,她把手背放在前額。每次當她回憶起這段時,她總會這樣……充滿恐慌。
「出了什麼事?」斯柯赫斯特柔聲問。
她搖搖頭,喘不過氣似地大力呼吸。
「塔西婭,」他的手蓋住她,穩定她,「告訴我接下來的事。」
她用力從牙縫里擠出詞,「我不知道。我去見他,我想……可是我記不起來了。然後有人就發現我趟在安基洛夫斯基住處的地上,手里拿著刀……米哈伊的尸體在旁邊……佣人們在尖叫……他的喉嚨……血……上帝,到處都是血。」塔西婭雙手緊緊抓住他的手,感覺進入了一個無底深淵,只有他能阻止她跳下去。她向緊擁著他,感受他身上混合的馬、汗味和白蘭地的味道,感受他的手臂緊緊的環繞她。她突然意識到還有其他人在,所以她強迫自己待在原地,只是看著他,因懼怕而流下淚水。他反常地冷靜,像岩石一樣巍然鎮定,看著她的目光里沒有一絲震驚和恐懼。
「有在場的證人親眼目睹嗎?」他問。
「沒有,只有僕人在現場發現我。」
「那就是沒有證據。不能判定是你做的。」盧克轉頭看了查爾斯一眼,「應該還出了什麼事。他們不可能單憑這點就論斷。」
查爾斯謹慎地搖搖頭,「恐怕那里的庭審程序和這里完全不同。俄國的法庭可以任意定罪,不用通過正式的陪審團。他們在定罪時也不需要證據。」
「肯定是我殺了他,」塔西婭痛苦地說,「我常常夢見這一切,醒過來的時候我分不清這是我的記憶還是幻覺。有……有的時候我覺得我快瘋了。我討厭米哈伊。在地牢的幾周里我一直在想,我應該被絞死。事實本就如此,你還看不出來?我跪在地上祈禱……可是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後來怎麼樣了?」盧克問,手指和她的交纏。
「我喝了藥,好讓所有的人都以為我死了。他們給我辦了葬禮,把棺材入土,然後……克里叔叔把我帶到英國。可是還有傳言說我根本沒死。地方官已經打算開棺看個究竟。而且,他們已經發現棺材是空的,知道我已經逃跑了。這是克里叔叔給艾許伯恩帶的消息。」
「誰在找你?」
塔西婭沉默著,低頭看著他們相纏的手指。
查爾斯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坐姿。他臉上的憂慮開始放松,好象他已經把重擔卸給了其他人,所以才得輕松。早還是個學生時,查爾斯最不擅長的就是保密。他對此毫不精通。什麼事都露在臉上。「這的確是個棘手的問題,」查爾斯對盧克說,「沙俄帝國內部分崩離析,各人有各自的勢力和內密,所以誰都搞不清誰負責做什麼。克里的信我讀了不下10遍,想理出個頭緒來—」
「所以你認為,他們會跟到這兒來把她帶回俄國?」盧克打斷,「只是為了要確認她沒死?」
「不,他們不會這麼費勁。」塔西婭低聲說,「我在地牢里的時候反倒要安全,真正的麻煩是尼可拉斯。」她用衣袖擦掉臉上的淚,這孩子氣的動作讓盧克心快速跳起來。他靜靜地等著她繼續說下去,「尼可拉斯是米哈伊的哥哥,」她繼續解釋,「安基洛夫斯基家要為米哈伊報仇。尼可拉斯在找我,即使花費他的畢生時間,他也不會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