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成就是小泵娘的兄長!在場的人彼此交頭接耳地談論著,甚且有人有禮地朝這位瘦弱青年打揖問安。他像是沒料到有這一著,給結實實地愣了好一會兒,而後才澀生生地回禮,便以最快的速度離去。
快步的走出客棧,蒲煙還是臉紅得像要燒起來般的不自在。雖然客棧內人來人往,可能根本沒有人留意到她,但換穿了一身男裝的蒲煙,還是不由自主的要以為所有人都盯著自己瞧,這更是越發的教她不自在。
深吸口氣,站在繁忙的十字大街上,蒲煙頓時覺得茫茫然。這麼廣闊的大街,我上哪兒去找新雨?
正當她在苦惱之際,驀然有輛馬車停在她面前,上頭坐著個缺了門牙的老頭子。
「公子,租不租咱的車?」
「老丈,你可知那斷魂坡打哪兒走?」
「喲呵,我說公子你可真問對人咧!這方圓百里之內,可沒有我老屁蟲不曉得的地方哩!耙情公子也是為了那千兩黃金而要去斷魂坡?」
「千兩黃金?」
「是咧,打那菟禎格格失踩之後,皇上即懸賞千兩黃金,說是活要見人、死見尸。皇後已經被皇上給打入冷宮,但皇後娘家的人,現在也在搜尋菟禎格格。現在只能求老天保佑,這格格可別讓皇後娘家的人給先找到,否則……即使是死尸,也會被扔進火山去祭山神……」
「嚇!」乍听到這消息,令蒲煙為之震撼不已。沒想到老翁隨即又說出更令她震驚的事--「听說皇後家的弟兄們,打算在今天下午,將那由大宋歸順而來的國師趙新雨問斬,現下很多人都已經到東門外佔位子,打算拿饅頭沾他的血,做成驅邪饃饃咧!」
身形晃了晃,重重地一跌坐在馬車上。蒲煙只得慶幸馬車的遮棚提供了很好的掩蔽,使老丈沒有留意到自己的異狀。
「老……老丈,既然他是國師,又何以要被問斬?」
听著支離破碎的聲音在耳邊飄蕩,過了不知多久,蒲煙才猛然察覺那些只句詞組,竟是由自己嘴里吐出!她松開糾扭衣襟的拳頭,強迫自己深深地做幾個深呼吸。
「唉,這詳情大伙兒也搞不清楚?說是國舅握有證據,原來這趙新雨是大宋使苦肉計,派來我金國臥底的細作!但街坊上大伙兒傳言,莫不是這趙新雨幫著菟禎格格才惹惱了皇後,眼下皇後又被打進冷宮,所以她的兄弟們要替她報仇。反正這斬首令已下,午時一到就要在東門城外斬首示眾。」半偏過身子,老翁望著蒲煙蒼白的臉色,揚起了眉毛,「公子莫要擔憂,我大金可是很優遇到我國來經商買賣的商家,只要公子是本本分分的做買賣,我大金的百姓官兵,是決計不會做出什麼害人之事!」
聞言立即坐正了身子,蒲煙強迫自己慢慢的呼出悠在胸口的悶氣。當心,可別露出什麼破綻,否則自己的小命可能不保不說,可能連新雨的安危都要出問題!
由半敞開的車篷閑隙往外望,蒲煙所有心思都懸在對新雨的擔憂上頭。馬車轆轆的輪聲和達達的馬蹄聲,在荒湮郊野、風刮過的起落處,透露出一股淒冷的氣息。
「我說公子哩,這兒過去可就是斷魂坡了,你還要再過去嗎?」以手里的馬鞭指向山坡下黑壓壓一片的人山人海,這叫老屁蟲的馬車夫笑瞇了眼地說道︰「我說這些人可都教那千兩黃金給蒙了心眼!若說這菟禎格格真的是落進這斷魂坡的話,這會兒哪還我得到呵?這斷魂坡自古就是我大金用來處決犯人的刑場,坡下谷底是千百年來累積的尸骸白骨,養了不少凶悍的毒蛇猛獸,瘴癘疫痛,這些人全這麼個沒頭沒腦的跑下去,怕不惹病受氣才怪哩!」
「哦?老丈,您老似乎對這附近的地勢很熟……」
「那當然哩,我老屁蟲在這附近可混了五、六十年!打我從小穿開檔褲時起,就在這里混到大,方圓百里之內,還沒有我老屁蟲不曉得的地方!」
「那……老丈,您老方才說這國師……趙新雨,他就要被處斬?」咬咬下唇,蒲煙的淚珠在眼眶邊緣打轉著。
「喲,公子是說這剛被逮進大牢的趙新雨?現已近午時,搞不定現在東市外已是擠滿人,公子是不是也想去瞧瞧?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向來我大金處泱罪犯都是處以絞刑,這回是為了殺一警百,所以改以斬首。」
「斬……斬首?」全身血液似乎在瞬間流光,蒲煙艱困地咽下梗在喉頭的口
水,以輕得幾不可聞的聲音問道。
「唔,公子,你莫不是身子骨哪兒不舒坦?」
「不,不,我只是……只是昨兒個夜里沒睡好……」
「那就好,如果公子想到東市外去看那趙新雨被斬首,老屁蟲我倒可以引公子條路,包管是清楚又沒有人會察覺哩!」
「哦?行刑之地戒備何等森嚴,老丈……」
「喲呵,我說公子可別瞧我老屁蟲只是個趕車的大老粗,想我族里也出了不少好樣兒的年輕人,只要我老屁蟲露個臉兒,誰敢不賣我個面子?」得意地以手指捻拈著花白的須,老屁蟲得意地自吹自擂。
「那真是太好了!老丈,這些銀兩就請老丈收下。」
「咄,公子這是干什麼?老屁蟲可沒向公子訛銀兩的念頭!」乍見到白花花碩大的銀元寶,老翁連忙推辭。
「老丈,這點兒心意是讓老丈領那些個俊扮兒們,去消遣消遣用的茶資酒錢,老丈可千萬莫要推辭。」
或許是那大元寶的誘惑真是太吸引人了,老屁蟲雖嘴上一再謙辭,另一方面,卻是以很快的速度,將元寶收進腰際的布襠頭內,臉上掛著掩不住的得意笑容。
「公子,老屁蟲行走江湖這麼久,可少見到像公子這般上道的年輕人。我大金正準備渡江南討,皇上求才若渴,公子倘使有心,大可投效我大金,必獲重用!」
模模腰際鼓起硬硬一大塊的地方,老屁蟲口沫橫飛的,再三游說著女扮男裝的蒲煙。
話不投機的隨口搭理他三兩句,蒲煙難捺如焚急心,一再拉長頸子往前張望。
對老人家三句中帶兩句半句夸揚稱贊之詞,她只是冷漠以對。其實這有什麼,在宮中隨侍人稱「算盤姨娘」的姨婆多年,對怎麼普施小惠以籠絡人心,她早已領略在心。而這些在此刻都是不重要了,因為錢財再怎麼重要,都抵不過那個教她心魂牽系的男人!
風聲和著馬匹喘息的吁呼,在在令她的心情更加沉重幾分,遙望逐漸升至頭頂的太陽,她的手不自主地扭緊。
白幡旗飄蕩滿空闊的黃土地上,在以棘柱圍起的刑場里,肅穆得幾乎要令人透不過氣來,幾名荷刀持槍的兵卒在那里來來回回的巡視著。
被棘柱隔絕在外的百姓們,個個引領而望或交頭接耳,也有人駐足在貼寫有趙新雨字跡的大字報前,指指點點的竊竊私語。
太陽以令人難以忍受的速度緩緩牛步的往中天爬升,雖然燠熱難耐,但所有的人只是靜靜地拭著汗珠,臉上掛著有點充滿期待的興奮表情。
蹦聲咚咚地響起,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那隊面容嚴肅冷峻的兵卒們,成隊地依序走進刑場。在他們滿意的頷首後,鼓聲變得更加激昂,像是活生生的預告著即將上演的戲碼,這使得群眾全都陷入一種幾近歇斯底里的鼓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