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離開,猛烈的狂風立即毫無保留地撲打到姬沄身上,勉強半睜著眼楮,姬沄不由得回想著他剛才為自己擋住強風的舉動,心中突然一動。
遠遠地拋來留有余溫的長袍,旅祺示意她披上,而後要小廝送她回到船艙內。嗅著淡淡的松樹淡香,感受袍子上傳來的溫暖,窩坐在比平常尺寸更大一號的船艘中的太師椅上,船身隨著海浪擺動著韻律起伏,疲憊、或者說是安心後的松懈,使姬沄在不知不覺中沉入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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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位呢?」面無表情地佇立窗畔,旅祺冷冷地問。
「少爺,這是那群漁船所說的位置圖。」將海事漁圖攤放在桌面上,那位兩代皆受康家倚重的左右手,手指沿著標有各種符號的圖表移動。「少爺,凌雲號是我康家最大的船,這在東南沿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即使是其他異族,看到了船首的鯊魚旗,也少人不識,所以這些船家的指證,應該錯不了!」
他的話令圍在桌旁的其他干部們贊成地點著頭,但幾乎又是同時,他們卻不約而同地張口,欲言又止的望著他及一直沉默不語的旅祺。
「但若是這十來艘小漁家都沒有搞錯,那麼這凌雲號上頭必然有什麼事故。」站直了身子,他轉向旅祺。
「眾所周知我康家是南海漁戶守護神,為了節制漁船秩序,及防堵外族船隊騷擾轄下漁戶,所以訂有嚴厲的懲處罰則來約束船隊。但,這凌雲號卻連闖三個崗哨,並且沖撞漁船,實在太奇怪了。」
「是啊,直闖崗哨雖不合理,但昨夜霧濃,也有可能是因凌雲號新召集的水手生疏而致,這本不足為奇,但沖撞漁船……這太說不過去!」
「嗯,據那些漁戶說,凌雲號是筆直朝他們沖過去,因為常在海上對凌雲號納貢,所以他們也不覺有何不妥。直到有船被凌雲號撞翻,他們才驚覺不對,但為時已晚,因走避不及,共有三艘漁船被撞沉,所幸人都及時救了起來,但船家的摜失甚巨。」攤開面前的帳本,那位留著小山羊胡的男子掄起筆,一條條地加減著帳冊上頭的數字。
靜靜地听著部屬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旅祺卻得費很大的心思。才能將縈繞在腦海中的倩影趕出去,認真地思考著他們所談論的話題。
他們所疑慮的並非沒有道理,因為康家的凌雲號是如此巨大的海上宮殿,再加上海涯孤鯊名震四方,那幅鯊魚旗一現,往往即是許多紛爭的解決之道。被允許上凌雲號的水手們,大抵都是些經驗老道的熟手,除了最近進塢歲修之外,凌雲號是很少晉用生人,多的是凌雲號上伙計的子佷輩搶著上船。
為了統御龐大的船隊所拱集出的王國,參考了父親生前常描述的遠在天邊故國的規矩,並參照目前國情民意,旅祺制定了非常嚴苛的規則。賞善罰惡之余,使他麾下的船隊有著最精良的航海好手,而沒有市井流氓無賴般的部屬,這不但是他引以自豪的成就,也是得以令沿海民風強悍居民們信服的原因。
但今兒個卻發生了凌雲號重創漁船後逃逸的罪行,無論他再怎麼為凌雲號找理由,似乎都挺難為其自圓其說。
「少爺,有艘防沙平底船的船家,要求登船見你」
門邊出現個面目曬得黧黑的漢子,勁裝打扮中透露出矯健的身手,他朝旅祺打了個揖,朗聲地朝他說話。
和愕然的部屬們交換個詫異的眼神,旅祺微微頷首。
「讓他進來。」
漢子才奔走沒幾秒鐘,外頭立即傳來喧嚷的叫罵聲,和著雜沓的腳步起落,旅祺尚未能來得及走到門邊,已被那群不時破口大罵的漁民們堵住去路了。
「康少爺,你可要為咱們這些拿命跟天搏的討海人作主!康少爺,我家嫂子守寡了十七、八年,就指望這個遺月復子,現在他沒了氣,留下老母跟才過門三個月的小娘子,肚子里又是遺月復子,康少爺,你要給我們作主啊!」
大步推開那些阻擋漁民們的部屬,旅祺居高臨下的拉開蓋在青年稚氣未月兌臉龐上的白布,望向那仍是滿臉驚惶失措的部屬們。
「將這尸首扛下去,好生入殮。」而後他沉重地嘆口氣,轉向仍是群情激憤的漁民們。「老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康少爺,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些年來,自老爺子在世時,咱們就依規矩納貢給康家,而康家也確確實實的照顧咱們出海平安。但是……」望著旅祺那皺緊眉頭,閃動著冰冷光芒的眸子,滿頭斑白發絲、臉上皺紋深刻得如出生即刻記著年輪的老漢,期期艾艾的閉上了嘴巴。
「但是如何?」跨坐在椅子上,旅祺面無表情,但只要仔細觀察,不難發現他僵硬的肩膀,和微微蜷曲的手指,正隱隱約約的散發出他的緊張。
「康少爺,並非是咱們不會飲水思源,這些年來在康家的照顧庇蔭之下,大伙兒也過著挺快活的日子,只是……眼下這凌雲號全然不顧王法,在海上撞沉咱們賴以出海捕魚的船也就罷了,竟然還畏罪逃逸……倘使在那當口兒。凌雲號肯停船搭救,我這佷子也不會枉死海上……」
在老漢龍鐘淚眼中,其他衣穿白結、黧黑削瘦的漁民,也都心有戚戚焉的同情附和。
環視這些民風淳樸善良的百姓,旅祺抬起頭朝他對面的年輕漢子使了個眼色,那漢子立刻捧了個楠木盒來到旅祺面前。
「少爺,里頭有一百二十兩黃金,還有塊旱地。」
必恭必敬地將楠木盒展開,漢子低聲說完後,垂手而立地退到門邊。
「嗯,船家,人死不能復生,對令佷的死,我必然會查明真相,緝拿元凶。既然令佷是因康家船隊而遭不幸,自然可以比照我康家水手的補助法,這些你就拿了回去,讓孤兒寡母生活有所依恃,等我捉拿到凶手,會押他到令佷靈前上香謝罪,你說我這般處置可好?」
「這……」和他身後的其他老者交換目光後,老漢惶惶然的曲膝而脆,跟其他漁民們點頭如搗蒜般的磕著頭。
「謝謝康少爺,多謝康少爺!」
在那群漁民又哭又笑的離去後,旅祺重重地以掌擊打在桌面上。臉上凝重的盯著那幅海圖。而在他身畔的那群部下,則都是呆滯不語,但可明顯的看出他們也是相當的沉重。
「傳出我的命令,在最短的時間內查出凌雲號的下落,務必找出該負責的真凶。」將腰帶上系著的虎狀鯊骨牌解下,重重地扔在桌上,旅祺沉著臉地低聲喝道。
部屬們彼此互看幾眼,而後有人伸手撿起那枚虎鯊牌,拱手為禮後,他們隨即拔腿狂奔出去。
坐在椅子上沉思著,旅祺只手撐在下顎,視而不見的盯著桌面中央的花瓶。凌雲號……想起這由父親傳下來的龐大船隊,他忍不住站起來緩緩地踱向窗畔。
遠遠地望向那道緊閉著的船門,他的心思,又無法自抑地溜回那個神秘的女子。玥妍……玥妍……這位集大唐宗室所有寵愛于一身的女子,當真如艙房中那位名喚姬沄的女子所言,已經在張家渡那場混戰中走失了?
而這位可以為了救主而委身代嫁的姬沄,又會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在我心底那股不尋常的悸動,又是所為何來?我……這麼長久以來的第一次,我竟然無法捉模自己的心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