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可能會被你那一身的肌肉給蒙倒了,但我可不會。小李,你這個單純的傻大個兒,這回這麼堅持搬出去住,這其中八成有問題。」仰頭瞪著皎潔的月色,阿進搖頭晃腦地吟哦了半天。「嗯,基于朋友一場的分上,我最好還是注意些,免得你這小子的錢都被女人給榨光了。」
打著呵欠,阿進搔搔他凌亂的頭發,將茶具和零嘴全亂七八糟地堆在茶盤上,端起托盤,他趿著扁厚的拖鞋啪啦啪啦地踱進屋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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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欲聾的音樂響遍了每個角落,怪手和拿著圓鍬、十字鎬的工人們忙碌地進進出出,載滿了廢土的卡車川流不息地穿梭在越來越頹圮的修車廠前。
滿意地看著工頭手里的藍圖,抬起頭看著越顯陰霾的天空,小李抿抿唇。「看樣子這個台風已經逼近了,我們有沒有可能在台風登陸前,把這些房子的廢土都清掉?」
「趕一趕的話大概沒問題。李先生,你放心好了,台灣的台風能嚴重到哪里去,習慣了啦!」工頭笑露出被檳榔汁染紅的牙齒,不以為意的說道。
望著歪歪斜斜的招牌和拆得七零八落的斷垣殘壁,小李模模下巴,對這越來越悶熱的躁郁感到不安。雖然工頭說得沒有錯︰在亞熱帶西太平洋樞紐上的台灣,對地震和台風根本已經是司空見慣了,但對這個被氣象局預測為強烈台風的賀伯台風,小李直覺上還是不要掉以輕心的好。
「或許吧,但我想我們還是盡點人事,畢竟早些把這里清理干凈,台風過後,我們也比較容易清理整頓,再開始重建。」
「嗯,我明白李先生的意思,我會叫他們加快速度的。」工頭說完即向著怪手走過去。
站在那里環顧著破舊的鐵皮屋被拆成一片片的碎片,小李突然有股極度的滿足感,那種感覺就像是盼了很久,終于得到自己心愛玩具的小孩般的心情。
在飄飄蕩蕩這麼多年之後,他終于定下心買了這間修車廠,這其中除了因為那些 車小子需要間做為支持上課用的教室之外;對小李自己而言,在當了那麼多年影子般的保鏢後,他也想有份較為正常些的工作,那種……簡而言之,就是可以朝九晚五,可以遞出名片,大大方方的介紹自己而不用受猜忌的眼光洗禮的日子。
眼尾的余光見到在後頭那邊有著動靜,小李往那個方向張望了幾秒鐘,邁動著長長的腿,徑自往那個有棵大榕樹如傘般遮蔭的遮雨棚走過去。
「嗯,維修的事就全交給我們兄弟們吧,菲碧,你只要專心磨你的技術就好。齊彗國,你要不要再陪菲碧到練習場跑幾圈,最近我看菲碧都沒什麼練習。」咬著螺絲起子自車身底下爬出來,滿身油污的馬英明,伸手一抹又將臉抹黑了幾分顏色。
靜靜地佇立在那里,方方的國字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手里單調得近乎無聊地玩著一條被機油浸漬成黑亮的橡皮筋,齊彗國輕輕地點點頭。
「嗯哼,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參加下個月的資格賽,只要我得到晉級決賽的資格,就有人願意提供經費,讓我去參加總決賽。」想起昨天小李所說的條件,菲碧至今仍然有恍如夢中的感覺。因為這年頭,可不是每個人每天都有機會遇上這麼棒的好運,有個如聖誕老公公的人,捧著白花花的銀子請你去做你最熱愛的事。
「真的?你上哪兒找到金主的?」馬英明大大的招風耳晃了晃,鼻子更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鱷魚,急匆匆地往菲碧這頭湊了過來,他向來是有名的問題多多的問題兒童。
「是他找上我的。」淡淡地說完,菲碧故意繞到車後,藉以阻絕問題兒童的串串疑問。事情還未成熟,她不覺得必要,也不想將自己和李友朋之間的細節全盤托出。
低下頭看著這部七拼八湊的車,當初是向到車廠修車的老主顧,以近乎報廢費所買下的一堆破銅爛鐵,憑借著她和馬英明四處搜集零件,利用下班余暇時間的修補,如今雖仍是其貌不揚,但性能比起新車,卻是不遑多讓。
一直跟在她身旁的齊彗國盯著菲碧外殼斑駁的車子,突然長長嘆了口氣。「菲碧,如果你願意的話,我的車子可以讓你使用。」
訝異地提起扔在後座的背包,菲碧謹慎地斟言酌句。
「齊彗國,謝謝你的好意,可是你也需要用到車子。我用我的車就好,我對它非常有信心。」
「菲碧……」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齊彗國雙手反插在褲後袋里,仰頭平平地盯著天花板的塑料浪板。「我們對你這部車的性能都心知肚明。我考慮過了,或許這是我最後一次參加車賽的機會……」
他的話一說出來,立即引起圍在車旁,七嘴八舌地討論這次車賽盛事的學徒及師傅們的注意,紛紛抬起頭,臉上全然寫著疑惑。
「什麼?齊彗國,難道你忘了你自己所說的,要參加印地達卡大賽的心願?」馬英明將扳手扔回工具箱,再找了根烏漆抹黑的小把子,認真地檢查著高高掀起的引擎蓋內的零件。
「我沒有忘。」心平氣和地跺跺滿地被風刮落的樹棄,齊彗國仍低著頭,語調中多了絲無奈,或者說是悲哀。
「我老頭快掛了,家里的事不能沒有人管,雖然他老早就登報跟我月兌離父子關系,但在法律上而言,我還是他的兒子,一輩子擺月兌不了的。」
他的話使周遭的人不約而同地張大嘴,但又很快的閉上嘴巴。小齊和他老頭之間的事,大伙兒也不是挺了解,只知道他絕口不提這檔子事,被問煩了就撂下一句--他老早就跟我斷絕父子關系了--余下的,眾人也不好再多問下去。
「小齊,那你更應該好好地把握這次的機會,根據上個月最新的排名,你已經擠進前三名,這在新人來說,已經是很難得的成績。」將引擎蓋蓋回去,菲碧隨便抓條抹布,擦著手上的油污,一面勸著小齊。
「菲碧,如果我有能耐的話,我一定會支持你出賽的。」把手搭在菲碧肩頭,小齊眼里閃動著狂野的光芒。
不著痕跡地將他的手自肩上挪開,菲碧假借低下頭找著潤滑油的動作,躲開他的凝視。
「我明白,無論如何還是先謝謝你有這個心。」感覺到背後傳來那陣如芒刺在身的微微刺痛和燥熱,菲碧很快的轉過頭去,正巧和小李那帶有譏誚的目光相遇。
像是很坦蕩且十分明了菲碧的心事,小李雙手反插在褲袋內,緩緩地踱向他們。
在所有人訝異的眼光中,小李很自然地將手放在菲碧肩頭,挑起眉看著在場所有的人。「台風已經快登陸了,你們如果沒有事的話,趕快回家去。」
試圖抖落他的手,但無論菲碧怎麼扭傾斜轉自己的肩膀,小李的手就像是生了根似的,令她掙扎得漲紅了臉,還是一無所獲。
「老板,我們的新廠跟宿舍,什麼時候才會蓋好?」馬英明漫不經心地走近小李和菲碧,作勢要自他們之間穿過去,迫使小李不得不放開菲碧,而避向一旁。
謗本無視于馬英明的阻攔,小李在馬英明越過自己去拿機油之後,重新又回到菲碧身畔。「我已經跟上頭說過了,大概兩個禮拜。菲碧,你真的打算用這輛破銅爛鐵去參賽?」
默不作聲地抬起頭瞄他幾眼,菲碧一時之間捉模不住他的想法,只得目不轉楮地盯著他。那天他那些充滿大男人主義本位思想的話,言猶在耳,這使得菲碧猜不透他問這話的用意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