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搞不懂耶,小李,大伙兒都知道你是車痴,但也犯不著非得去弄間修車廠,人家不是說--不必為了想喝杯牛女乃,就費事兒去養頭母牛……呃,這個譬喻是不是有點過當啦,老金?」阿進喋喋不休地揮著手,說了半天又朝老金擠擠眼。
「唔,其實倒也還好。小李,如果你是因為職業倦怠或者想結婚定下來,所以要辭去這保安經理的位子,這一點我們可以接受,但為了要帶那小毛頭賽車,這……」接過NICK沏好的茶,老金不慌不忙地推推鏡架。
「小李,我十分明白你很富有,甚至你那些油井所產的油比我們一個月所喝或用掉的水都多。我們也很贊同你去拉那些青少年一把,只是,有必要把你的生活全都貼進去嗎?」將茶壺放回茶盤里,NICK兩手交疊在蹺起二郎腿的膝蓋上,臉色凝重的說道。
「就是說嘛,你住在這里的話,起碼天天有我煮三餐洗衣服的,你搬出去以後,誰來照料你啊?」喝了一口茶,因為太燙而連連吸著氣,阿進重重地放下杯子。
環視著這三位在他生命中佔了極大位置的朋友,小李輕輕的捧著杯子,感受那陣自掌心傳來的溫熱。
楚楚地垂下頭,小李眨眨眼,然後露出他那慣有的憨憨笑容。「阿進,我很感激你的設想周到,但是在沒有遇到你之前,我也沒有挨餓受凍過啊。」
「小李,我還是想不通,住在這里你依然可以發揮你的影響力,去幫助那些小孩子。」淡然地拉拉垂落在身畔的絲瓜藤及葉子,NICK外表看起來雖是平淡平常,但老金他們誰都沒有忽略他聳起的肩線所代表的意思,那表示當他想知道答案時,即使早泰山崩頂于前,他翻山越橫也非達到目的不可。
緩緩轉動頭,看了看老金和阿進那種急切想知道答案的表情,小李站了起來,由稀稀疏疏的瓜藤蔓葉間,仰望著夜幕中點點的星光。
「其實,我想搬出去的念頭,已經存在有好一陣子了。」將積存心頭已久的心事說了出來,令他有股如釋重負的輕松感洋溢全身。
在座的三個人面面相覷,而後老金清清喉嚨先開口。
「小李,咱們三個跟你是推心置月復的老伙伴了,如果我們有什麼失禮或冒犯你的地方,大可不必客套……」
「是啊,還是我的手藝退步,讓你受不了?我知道最近我煮的東西比較沒油沒味的,是阿紫堅持要我們吃這種健康飲膳的。如果你不喜歡,那我盡量改回去就是。」迫不及待地嗅嗅茶香,阿進一口喝進那杯茶,停在口里品嘗其中的甘甜溫潤。
雙手拄在下顎,NICK沉吟了許久,這才用手撥撥他已略微灰白的兩鬢。「或者,是由于柔柔的公司擴展太快,加重了你的工作負擔?」
很快地在NICK、阿進及老金肩膀上捶了捶,小李堅定地搖搖頭。「不,沒有任何原因。我的意思是指,我要搬出去跟你們沒有關系;也跟柔柔、阿紫和宇薇沒有關系。我只是……想要搬出去。」
阿進還想再說些什麼,但NICK和老金伸手制止了他。
「好吧,小李,如果你真覺得有這個必要,那就去做吧。哪一天想搬回來了,就搬回來吧,那個房間永遠都為你空在那里。」拍拍小李的肩,NICK說完之後,便再也絕口不提這檔子事,只是殷勤地為大伙兒倒著茶,吃些瓜果甜點聊天。
雖然滿月復疑惑,但阿進還是很努力的忍耐到小李帶著那兩只叫大麥和小麥的斑點狗去做例行的夜間慢跑時,這才爆發出他一大籮筐的問題。
「NICK,你們為什麼要答應讓那個傻大個兒出去自己住?他那個人啊,會照顧自己的話,我範進兩個字倒著寫。他從前由老媽照料,十七、八歲到中東去之後,老板又派了一大堆人來服侍他,哼,我看他八成連燒個開水都有問題,如果……」被阿進逮到機會,他可是絲毫時間都不放過,劈哩啪啦就是一大頓牢騷月兌口而出。
NICK沒有回話,只是瞇起眼,看著沿著圍牆迅速移動的男人和兩條狗,那被路燈投射的光線越拉越長的影子。
莞甭一笑地捶了阿進胸口一拳,老金臉上帶著謎般的微笑。「阿進,你怎麼知道小李是『自己住』呢?」
被老金的話堵得啞口無言,阿進過了幾秒鐘才找得到自己的舌頭,他張口結舌地來來回回看著老金和NICK,然後慢慢地點著頭自言自語。
「是啊,搞不好那小子是……」他猛然抬起頭望向NICK和老金。「你們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些什麼我沒注意到的事啦?」
「也不盡然,只是猜測而已,」站起來伸伸懶腰,NICK伸手捶捶尾椎骨。「啊,年紀大了,還是趕緊去找柔柔幫我捶捶背。明天見了。」
目瞪口呆的看著NICK的睡袍飄了老遠,阿進這才恍如大夢初醒般的回過頭來瞄著老金,只見他整個人都快埋進他很少離手的財經雜志里去了。
「喂,老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柔柔的按摩技巧可是經過正式拜師學藝的,我還正打算建議她開班授徒,再開家正正經經的按摩院哪!」老金的聲音悶悶地自雜志後面傳了過來。
翻翻白眼,阿進不耐煩的自老金手里抽走他的雜志。
「我不是說柔柔的『馬殺雞』(MASSAGE)技術,我說的是小李。」
「小李?」老金還是一副沒有進入狀況的德行。
「我是說,你們就這樣任他搬了出去?」
「要不然你想怎麼樣?」
「呃.....這.....」被老金這麼一問,阿進還真的是啞口無言,但他總覺得似乎不該就這麼不聞不問的,畢竟大伙兒都是十幾年的哥兒們了。
露出個極富魅力的笑,老金很快地從他手中搶回自己的雜志,安詳又自在的躺靠在藤椅上頭。
「阿進,稍安毋躁,NICK是什麼樣的人,我相信你不會不明白。只是,在我們三個人都結婚之後,也該輪到小李了。」推推金邊眼鏡,老金深褐色的眼珠,透露出幾許幽默的光芒。「我們總不能將他牢牢綁死在我們身邊,當一輩子的老光棍兒吧!」
阿進大大不以為然的瞪大眼楮。「我可沒那個意思。難不成待在咱們身邊,他就沒法子找個女人結婚?」
聳起兩道略濃的眉,老金彈了彈手指。「是嗎?你要他怎麼談情說愛?一面當保鏢一面談,還是將女人帶在車上,邊開車邊談?」
想想也是有道理,但阿進還是對小李的堅持搬出去住,挺不能釋懷的。「我想也是啦,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我相信他總會再搬回來的,我十分確定,因為他的父母都已經過世,唯一的妹妹又嫁了個來台灣傳教的老外,現在跟丈夫到非洲去傳教了,除了我們,他在台灣可以說沒什麼親戚朋友。」卷起雜志揮了揮,趕走越聚越多的蚊蚋,老金也伸伸懶腰地打著呵欠。「我也該去睡了。阿進,別操太多心,小李不是個小孩子了啦,嗯?」
目送老金也消失在厚重的大雕花木門後,阿進啪一聲地拍在穿著短褲的大腿上,悻悻然地看著手掌心內的一灘血。「要命,這可不要是埃及斑蚊才好,要是得到登革熱,那可就累了。」
遠方傳來幾聲尖銳的口哨聲,阿進踮起腳尖,自爬滿長春藤和九重葛的牆頭望出去。看到那兩只破壞力十足的恐怖分子,正如兩支白色火箭般的沖向佇立在黑暗中的小李,而後一人二狗緩緩地向房子的另一端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