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姬,你過來。」她臉上露出異常平靜的表情。「爸,女兒今生不孝,從小沒有盡到為人子女的孝道,長大又惹父親為我操煩,現在又身患重疾,再拖也沒有多少時間可拖了。」
「玉貞,你在胡說些什麼?我一定會想盡辦法治好你的病,護士,你還站在那里干什麼,還不趕快扶我女兒到床上去休息!?」王政對愣在旁邊的護士大吼道。
「不,爸,我今天再不說就要來不及了,讓我把話說完好嗎?」她拉過瑪姬跟她一起跑在王政面前。「爸,就如同我是你唯一的後代,瑪姬也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財產。她還小,有個不負責任的爸爸並不是她的錯,我們大人的糾紛不要牽扯到她身上,她是你的外孫女啊!」
「玉貞,你別太勞累了,有話等你身體好一點再說。」王政心疼的拉起女兒,但玉貞堅決地搖搖頭。
「爸,看看瑪姬吧!她只是個小孩子,政治上的事太復雜了,她怎麼能應付得來呢?」玉貞說著說著,伸出手輕撫著瑪姬的臉龐,眼神中盡裝滿了慈愛的光輝。—「所以我才想在我死之前把她扶上該有的地位啊!依我現在的關系和能力,還是可以讓她比別人更容易得到市民的認同,這是多少人想要都要不到的啊!」王政也傷心得老淚縱橫,一時之間祖孫三代都淚眼婆娑。
玉貞感激地將臉貼在父親的雙掌之間。「爸爸,我明白你是為瑪姬在鋪路,可是政治這條路是這麼的狡詐陰暗,我怎麼忍心我的小瑪姬去過那種爾虞我詐、時時提防別人算計的日子?
「我只希望我的小瑪姬找個平凡老實的男人,平平淡淡的守著日子就好,看看我自己,頂著貝夫人的頭餃到處受人注目,但是誰又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我不想瑪姬重蹈我的覆轍,有名、有錢又有勢,並不保證一定就能令人得到幸福。」
「媽,你別想那麼多了,我扶你到床上休息好嗎?」瑪姬試圖要扶起玉貞,卻發現玉貞眸子中閃動著異樣的光彩,令她感到絲絲的恐懼慢慢地自心底浮上來。
「不,時間不夠了。瑪姬,听媽媽的話,好好保重自己,替媽媽孝順照顧外公……」她重重地喘了一口氣。「還有……幸福到眼前的時候……不要……不要輕易……的放它走……爸,我的時間到了……唉,瑪姬就拜托……拜托爸……拜托爸了……」
瑪姬瞪大眼楮地望著母親突然合上的眼瞼,擁在懷里的母親軀體像只消了氣的汽球般竣軟了下來。她不敢相信的猛烈搖著頭,動手想翻開母親的眼楮。
「不,媽,你睜開眼楮,我還要帶你去環游世界,還要生好多外孫給你帶。媽,你醒醒!媽,你不是想到荷蘭去看郁金香?我馬上去買機票,我立刻帶你去!」瑪姬慌亂地站起來,看著護士將玉貞扶上床,拔掉了點滴針頭和其他的治療線管。
「媽!媽!」瑪姬在護士和醫生將白床單蓋上母親的一剎那突然像發了瘋似的沖過去。「不要,不要帶走我媽媽,不要啊!」
「瑪姬,淚水不要沾到你媽媽的臉,否則她會走得不安心的!」老態龍鐘的王政,強抑著眼中的淚水,命令瑪姬讓開,但瑪姬卻恍若未聞地抱著母親的尸身痛哭。
「瑪姬,你冷靜些!」王政拉起了瑪姬,見她仍掙扎著要撲向已逐漸冰冷的玉貞,他忍不住暴喝一聲地舉起手就要打過去。
那一馬掌並沒有落在瑪姬臉龐上,它結結實實地打在一位斯文、戴著金絲邊眼鏡,身上是一身白袍的年輕人臉上,他不顧被打落在地的眼鏡,也沒有管臉上熱辣的痛楚,只是緊緊地抱著啼哭呼號的瑪姬。
「噓,瑪姬、瑪姬,人死不能復生。你再這樣激動,對你的身體也不好。」蘭生低下頭對抓緊拳頭抵住自己胸前的瑪姬說道。
「不,我媽沒有死,你騙人!你騙人!」瑪姬露出奇怪的表情瞪了他半晌,突然爆發出一陣啜泣,用雙拳不停地捶著蘭生的胸膛。
「瑪姬……」王政才叫了一聲就頹然地摔坐在沙發、醫生和護士見狀立即一擁而上,量血壓的量血壓、測脈搏的測脈搏。
「于醫生……」護士見瑪姬仍沒頭沒腦地捶打蘭生,擔憂地走近他。
「沒關系,讓她發泄發泄就好了,你們先跟陳醫生去照顧王先生,他年紀那麼大了……」蘭生抱著瑪姬坐在已移走尸體而空無一人的床側,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一邊在她耳畔低語。
「瑪姬,你媽媽現在已經到另一個世界去了。你不要再悲傷了,因為你媽媽正在天上看你呢,如果你一直這樣傷心,她也會很難過的。听我的話,把眼楮閉上,想想你媽媽平常跟你說話的樣子,嗯,乖,把眼楮閉上,看到媽媽了嗎?」感覺到懷里的人點點頭,他放柔嗓音繼續說下去。
「媽媽有沒有對你說,好孩子不可以哭?媽媽有沒有笑?嗯?媽媽在做什麼呢?噢,做瑪姬最愛吃的點心……?」懷中的瑪姬越來越放松,蘭生心頭的憂慮卻更加深沉,看樣子傳聞王政是個跋扈的獨裁者這件事一點不假……
罷被急救醒過來,王政看看團繞在床前那些形形色色的臉孔,他立即又閉上眼楮,心里卻對那些面孔所帶著的焦急、溢奮和野心的氣息感到痛心。
——你們等不及看我的病情,以決定他們在我倒下之後,在重新分布的政壇勢力中,能佔有幾分?他將頭轉向另一邊,雖然心中早已有了準備,但一旦眼見愛女在眼前走盡人生路,他仍是悲傷不已。
但性格中堅毅的那一面立刻又主宰了他的意志,在腦海中所想的都是該如何為玉貞辦好後事。這個生性懦弱又倔強的女兒啊!自幼失去母親照料和終日忙于政事的父親的疏忽,也難怪她會輕易地受到貝正龍那壞胚子的誘惑,卻也因此讓她抑郁一生,中年就敵不過病魔的摧殘。
——我要讓她有風光而且隆重的葬禮,這是我欠她的,我那個可憐的女兒啊!臨終前仍是念念不忘的為她年輕時所犯的錯而自責。死者已矣,唉,唉,我又能責怪她什麼呢?現在只有好好的為她照顧瑪姬了……
瑪姬?一道靈光突然閃過他的腦海,他馬上睜開眼楮盯著床前那些人。「曾秘書你留下,其他的人都出去!」
所有的人都用期待的眼光望著他,似乎是冀望他能再說些什麼,事實上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只要政壇的王政說一句話,便可以使人平步青雲,也可使高位在上的人重重地摔一跤。
王政示意曾秘書將枕頭墊高,他斜臥在床上看著曾秘書細心地檢查著門外有無人竊听的舉動。
「老爸,有什麼吩咐?」曾秘書是他年輕時代所救的一位家境窮困的十來歲少年人的兒子,這些年來跟他就如同父子般的相處,難得的是曾秘書總是廉辭王政的提拔。
「敬昌,他們大概以為我快死了,現在要交代後事了吧?唉,政治是最現實的罪惡,卻也是不得不存在的罪惡。我還沒死,他們現在可能已經在討論怎麼重新分配權力了。」王政看著手腕上的點滴,幽幽地嘆了口氣。
「這就是人性。老爺,你有什麼重要事要交代敬昌去做的?」曾秘書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攤開記事本放在膝上。
「不,沒舍重要的事,只想找個人聊聊。」王政拿起煙,示意敬昌為他點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