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雁語啁啾
接到你自異鄉來的電話,遙遠而略顯空洞的聲音阻止不了我們之間的熱烈交談,也引起我內心的悸動。
你還在懷疑嗎?我那如風自在的心,現在已經因為你的駐足而停滯地等著你的垂愛,雖然沒有明說,但你還能故意忽略我那因為充滿濃郁的愛意而沙啞低沉的嗓音嗎?有沒有發現我為你所做的改變呢?找到端倪了嗎?嗯?
最愛你那沒有心機的笑臉,就像吃飽了滿足地嬉戲的嬰孩般的惹人憐愛。也愛看你在工作忙碌之余,不時扮個鬼臉娛樂大家的慧心,這是個有著體貼的心的大男人——我不只一次這樣地告訴自己——令我最舍不得放下。
只是這個令人如此窩心的男孩可能永遠留在我身邊,陪我共數星星,同享明月光華嗎?不知道,我真的沒有把握。明天太遙遠了,似乎是萬重山般的令我不敢多想。
而你呢?若即若離是你的策略嗎?或是你掩藏在內心的傷痛仍未平復?如果我就這麼痴痴傻傻的等下去,有沒有可能讓我等到你衷心的愛憐?或者你我仍將如並行線愈行愈遠?
傍我一丁點兒的暗示好嗎?是或不是都該有個答案的,我們之間彷若隔了一片汪洋;明明我們都見得到對方,卻苦無對策去打開那扇門,彼此躊躇磨蹭光陰而懊惱。
我已放下矜持等你與我一起沉醉愛情釀的酒,不要再用憂郁的眼光打量我截然不同的言行,我已將心完全為你放出去,心太野而收不回來了。別再揣測,當你歸來時,不要遲疑,那個站在日落深處等你的人永遠是我。
第一章
清晨的旭日像是驕縱慣了的孩子,放肆地將它的光芒任性的從各個角落恣意舒展,從門隙或窗縫間逶迤的鑽了進來,帶著暖烘烘的空氣曬在床上的女孩臉龐。
「雁菱,妳該起床啦,否則待會兒又要遲到了。」傅志邦用他粗糙布滿老繭的手拍拍女兒的臉蛋,帶著溺愛的眼光看著女兒又再度的拉起被子遮蓋住臉。
「雁菱,再不起來可要遲到!」傅志邦索性將被子抓了開來,看著女兒揉著惺松雙眼,睡意仍濃地坐了起來。
「爸,現在才幾點?你每天都那麼早把我從被窩里挖起來,又沒有什麼事……」
雁菱打著呵久抓著頭,不滿地咕噥著。
暗志邦不以為忤的拍了她的腦袋瓜一下。「丫頭,妳忘啦,今天是妳哥哥文彬要回來的日子,還不快些去梳洗梳洗,等妳哥哥回來看妳這樣子,他不說幾句啊,我就輸給妳。」
雁菱一听到父親所說的話,兩眼立刻圓睜而且陡然散射出興舊的光彩。 對喔,哥今天要回來我都忘了o也!爸,你說咱們要不要去機場接哥啊?」
雁菱說著從衣櫥中拉出一件橘色細碎花點的襯衫和那條洗得有些泛白的牛仔褲扔在床上,趿著拖鞋,伸伸懶腰地向浴室走去。
「文彬沒說要我們去接他,這孩子自從在澳洲機場打電話回來說已經到達後,就再也沒消沒息的。 傅志邦嘮嘮叨叨說著,在浴室外的廚房中忙碌地將瓦斯爐點燃。
「我跟他講過好幾次了,這長送電話的錢可省不得,像這樣他也沒說幾時回來,我們就算要去機場接他也模不著頭緒啊!」
「爸,哥還不是想多省下些錢,下星期就是你的六十四歲生日了,我們已經說好要請你出去大吃一頓。 雁菱將口里的牙膏泡沫吐淨、嘖咋著舌頭的朝外頭喊。
暗志邦將小白菜和豆腐一古腦兒丟進鍋子里,趁空將電飯鍋中的饅頭拿出來,放到已經放盤榨菜炒肉絲,還有煎得女敕女敕的荷包蛋的桌子上。
「我說丫頭啊,老爸這回又不是什麼大生日,何必出去鋪張浪費,咱們父子三個在家里隨便吃吃就好,不必麻煩。」他說著灑下些切得細細幼幼的蔥粒,隨即將爐火熄了,把青菜豆腐湯端到餐桌上等著女兒。
雁菱掛好毛巾,朝鏡中的自己做了個鬼臉。「爸,這是我跟哥哥的孝心,你就別再嘮叨了嘛!況且這是我上班賺錢之後,第一次請你吃飯o也。」
將披肩的長發在腦後綁了個高聳的馬尾,然後用毛巾擦著手的坐到餐桌旁。
「哇,爸,你每天,大早就煮這麼多東西喂我,總有一天我會變成像日本相撲選手的。」
「胡扯,妳瞧瞧妳,瘦成竹竿似的,這要是在我們老家啊,送給人家當媳婦人家還不要呢!手爪子細得像雞爪子似的,叫妳干活八成會要了妳的命。」嘴里絮絮叨叨地念著,傅志邦接過女兒端給自己的湯,用力地喝得咻咻作響。「嗯,好。」
「爸,你怎麼又來了,哥不是告訴過你——喝湯是不可以出聲音的——要是讓他听到了,他一定又要給我們上那麼一大堆外國人怎樣又怎樣的課了。」雁菱用不贊同的眼光瞪著父親,嬌嗔連連地抱怨道。
寬容地笑一笑,傅志邦放下碗,看到雁菱將饅頭掰了一半放回去,他不以為然地將那一半再放進她面前的碟子里。「雁菱,妳要多吃點東西,妳太瘦了。」
「哪會啊,爸,我這樣叫做縴合度。人家我們課長的老婆前幾天去減肥中心報名,乖乖,隨隨便便的買了些課程就花了九萬多塊,這還不包括那些什麼減肥的啦,還有什麼除脂、消脂的按摩霜,我們課長一听都要昏倒了。」雁菱比手畫腳的說著,配上她生動的表情,使她看起來有如稚氣未月兌的學生。
暗志邦吃著早飯,看著眼前活潑的女兒。不如不覺中這娃兒都這麼大了,想到當初他孑然一身自軍中退役,根本也不知道該有什麼打算,只好帶著那筆微薄的退役金,背著小旅行袋坐著火車四處流浪。
那年他三十七歲,不上不下的年紀,也沒啥一技之長。硬要湊和著說的話,大概就只會做點面食類的吃食。這還都是孩提時在灶下看著那些個嫂子大嬸們煮飯時,耳濡目染學會的手藝。他是大家庭中的老ど,父親生他時都已七十多歲,而他那做為繼室的母親在他三歲多時就害病死了,在老父也過世後,他這個老ど根本就是嫂子們和大嬸們帶大的。這也就是為什麼他會經常在灶下跟著嫂子們學這些女人家的事兒的原因。
來不及長大就遇到對日抗戰,接連過了幾年苦日子,好不容易日本投降了,偏偏又踫上八路軍一鄉一鄉的洗劫。為了把傳家這條血脈給保下去,六十多歲的大哥咬著牙地將他托給同鄉的親戚一起逃難。誰知在第三天他就跟親戚走散了,結果被好心的人拉去當充員兵,頂替別人的名字,這才在動亂的局勢中有了安身之所,有口飯吃。
那年他才十八歲,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頭。
撤退到台灣之後,他還是一心一意的想著要反攻大陸,早點回老家去跟親人團聚。沒想到一年拖過一年,轉眼間都拖到他成了壯年人,他這才看破退出軍旅生活。
退下來拎個小包包到處拜訪那些早退下來的同袍之後,他不禁心生茫然之感,一個沒有文憑,沒有背景又沒有錢的外省「老芋頭」能干什麼呢?
在他以前的長官家附近找了間小房子住下,他苦苦思索了幾天之後,決定先從小生意做起——賣包子饅頭-.
起早趕晚的做出口碑之後,他的長官某天帶了個女孩到他店里。據說那個本省女孩是個養女,現下她的養父預備將她賣到風化場所賺錢。在他剛听到本省人有那種惡習時還覺得不可吧議,因為在他老家養女養大了就是跟兒子圓房,叫童養媳。這是他第一次踫到這種事,所以更加不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