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這一刻死去,小冉相信自己一定會帶著滿足的笑容。但她當然不會死,前面有她的王子在等著她,在這夜涼如水的無人荒園中,竟真的有人在等著自己,她好想放聲大笑。
優雅地提著裙角,粗糙的手感並沒打擊小冉的心情,仿佛已經穿上了那件藍色的長裙,她微微欠身還了禮,信步上前,與王子相擁。
這一刻,她就是公主。
那晚的情景對日後的小冉來說是既清晰又模糊,仿佛蒙上一層鵝黃色的輕紗,使一切都變得朦朧而不真實,甚至有時候她都忍不住懷疑那一晚只是她的一場夢而已,只記得肖恩帶著自己不停地旋轉,而從未跳過舞的她腳步竟出奇的流暢。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只有從天際流淌下來的舞曲在兩人心中不斷徘徊,他們的人生只剩下燈光下的這個圓,只要不停地旋轉,旋轉到生命的盡頭。
「肖恩,我愛……」
「肖恩,你怎麼跑到這里來了。」
流淌的音樂被打斷,跳躍的音符四散逃去,燈光瞬間暗了下來,兩人的世界眨眼間如碎成粉末的玻璃心,仿佛從未存在過。
肖恩扶住一瞬間有些恍惚的小冉,回頭對父母微笑著說︰「是離開得久了些,我馬上回去。」
希伯爾看著他還放在小冉腰間的手,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向前走了幾步,剛想說什麼,一旁的格麗亞已搶先按住了他,對肖恩溫柔地一笑,「肖恩,主人離開得太久是很失禮的,快回去吧,大家都在等著你呢。」
肖恩點了點頭,帶著小冉離開。
第6章(2)
「你……」
「希伯爾。」格麗亞做了個消聲的手勢,轉身看向身後的陰影處,「露西婭,是你嗎?」
一個白裙少女走了出來,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憂傷。
「夫人,是我。」
「可憐的孩子。」格麗亞擁住她,「不要難過,肖恩只不過是一時糊涂罷了,他最後一定會執起你的手。」
「可是……」
「相信我,孩子,你是最好的,肖恩一定會選擇你。」格麗亞溫柔地笑著,「不要擔心,去吧,親手解決那些不自量力的人,回到舞池去向他邀舞,你會成功的。」
「好的,夫人。」少女的臉上泛起一絲微笑,「忠心地感謝您。」
「你為什麼不讓我教訓他,還有那個奴隸,在這種場合扔下一切跑到這里和一個女奴鬼混,太不像話了。」希伯爾看著露亞婭的背影生氣地質問自己的妻子。
「希伯爾,肖恩是那種只要你發火就乖乖听話的人嗎?愛情這東西往往是阻力越大愛得越深,你越是打壓,他們就反擊得越厲害,如果你現在處罰那個女奴,說不定會適得其反。」
「那怎麼辦,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胡鬧,如果讓別人看到……」
榜麗亞不屑地撇了撇嘴,「你放心,他是我的兒子,我還能不了解他嗎?你什麼時候見他對哪個女人動心過?那個莎琳娜也算是人間絕色了,他不還是愛搭不理的。那個利薩又算什麼,這一次他是過分了些,可能是因為她是少見的黃色人種吧,等獵奇的新鮮勁一過,不用我們說也會把她掃地出門的。」
那天後,兩人過了一段十分甜蜜的時光,明了自己心意的小冉目光時常追尋著肖恩,在肖恩回望過來時心意相通地相視一笑,享受著那甜到心底的感覺。
歡樂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冬季轉眼來臨,聖誕節馬上就要到了。
雪已經下了整整一天,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白色。在空閑之余,小冉最喜歡做的就是坐在窗台上透過玻璃看著外面簌簌落下的雪花。窗外的湖水已結了薄薄的一層冰,她用手擦去玻璃上的蒸汽,把臉湊上去,就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童話般的世界。沒有風,也沒有人,花園里一片寂靜,靜得可以听到雪花落地的聲音,輕輕的,好像在訴說什麼。
「小冉,我已經決定要回國了,這里的產業也處理得差不多了。」
「小冉,跟我走吧,我知道你也想回去的,那是我們的家啊。」
「雖然那里現在正處在戰亂時期,但仍然是我魂牽夢縈的地方,我想要回去,為自己的家鄉做些事情,不幸總會過去的,我們會幸福的。」
「小冉,其實在我離開的一年後,我曾回去找過你,因為在外面拼搏掙扎的日子里,我更加深深地想念你,我想你也許不在意吃苦,只要我們能在一起,可是,當我回去時,你已經不在那里了。」
「小冉,我們回家好嗎?」
回家……
小冉推開窗戶,深吸了一口氣,讓這兩個字在心中盤繞。
回家……
多少年來,這兩個字支持著自己在貧窮與苦難中苦苦掙扎,在冷漠與歧視中不低下自己高昂的頭。
這兩個字已經變成了她唯一的信念,刻進了骨頭,溶入了血液。當這兩個字實實在在地出現,當席峰用黑亮的眼眸看著她,向她伸出手時,她全身都沸騰了,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著︰回家,回家,回家……
而這一切都是肖恩所不能理解的。
「那是個什麼地方?為什麼會讓你如此懷念,難道倫敦的繁華富足還比不上一個小小的村莊嗎?」
「那是個很美很美的地方,天特別藍,草特別綠,傍晚的陽光很溫暖,親人的笑容很親切。」小冉微笑著,陽光在她的臉上灑下金黃的顏色。
「哦?」肖恩不知道這些代表什麼,在他看來,這些東西在哪里都是一樣的。
「那里的人們勤勞善良,沒有傲慢,也沒有種族歧視。」
肖恩臉有些發燒。他現在才發現,自己以前的想法是多麼的可笑。
「那里的山林很寧靜,小溪很清澈,水土肥美,廣袤無垠。那里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是……天堂,只要我能淌過大海,就能回到天堂。」
「天堂?」肖恩恨恨地笑起來,小冉歸心似箭的表情像野火般燒盡他剛剛升起的愧疚,「雖然這不是我關心的事情,但我也知道女王陛下的船隊已多次踏上了你說的那片土地,他們帶去的不光有使者與禮物,還有火炮和軍隊,我想現在海的那一邊,已經不是你所想象的寧靜而美麗的天堂了吧。」
小冉臉色慘白卻毫不退縮地直視著肖恩,「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但你可能不知道,我們的國家不光美麗而富饒,還有著深遠的歷史文明,有著強大不畏險阻的韌勁與意志,從古到今經歷過無數的戰爭和災難,從未被困難壓垮脊背,更不要說眼前小小的苦難,災難只是暫時的,我們總會堅持到撥開雲霧見月明的日子。」
「你們?」肖恩瞪著小冉,你們是指她和席峰嗎?他們才是相同血脈的親人,而自己卻只是個局外人,還有可能是他們共同的敵人,憤怒像洪水一樣蔓延開,「你知道戰爭是什麼,是連天堂都可以燒成灰燼的孽火,是任何意志都無法阻擋的摧毀一切的戰車,連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都無法避免,更不用說一個古老的未經開化的原始種族。」
是嗎?肖恩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雪又大了些,小冉坐在窗台上回想著肖恩轉身而去的身影,有些頭疼地按了按額角,決定不再去想這些讓人煩心的事。窗台下就是被雪蓋住的草地,旁邊是一個結了冰的人工湖,不知冰夠不夠厚呢?
四處看看沒有人,她很不淑女地從窗台跳了出去,跑到冰上小心地踩了踩。
喳,一條裂紋應聲而開,小冉嚇了一跳,急忙跳回岸邊,看來要等一陣才能玩溜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