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呀,我們到對街的咖啡館。」兩人都不再吭聲,匆匆地進入對面一間小而溫馨的咖啡廳。
「請給我角落的位子。」何太太低聲吩咐,女侍答應一聲,將她們帶至最偏遠的角落。
「黑咖啡,麻煩你。惕言,喝什麼?」
「嗯,凍檸樂,謝謝!」常惕言闔上餐牌。
「這麼冷的天,喝冰品好嗎?」
「我習慣了,不管冷天熱天,還是喜歡冰品,尤其是凍檸樂。」常惕言笑答。
「珞祈和你一樣,也喜歡凍檸樂呢!」何太太悠悠地嘆息,記憶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小時候的他,可愛得如一團粉、甜得像一匙蜜似的,見過他的人,沒有不點頭稱贊。每天放學回家,都會纏著佣人直叫‘凍檸樂、凍檸樂’,連佣人都被他逗得沒轍,那情景,真像昨天才發生似的。」
她忍不住哭了,一雙媚眼紅通通的,看起來像是個平凡的母親。常惕言遞過面紙,靜靜地听,沒有說話。
「他最討厭咖啡,嫌咖啡苦味澀口,可是要升級考時,他卻強忍著不停地喝,每天念書都念到天亮。」
「那他的成績一定很好。」常惕言想起何珞祈過耳不忘的記憶力。
「他沒告訴你他是拔萃中學畢業的麼?」何太太淚水盈然,眼中卻有藏不住的驕傲。
「不,」常惕言搖搖頭,連電梯事件算起來,他們也才見過四、五次面,他怎麼可能把這些私事告訴她。
「他果然決心忘掉過去的一切,不管是丑惡的、還是美好的。」何太太悲苦地彎起柳眉,接著強笑。「不談這個了,你和珞祈……快了吧?」
「什麼啊?」常惕言沒听懂。
「你們倆的感情呀!」
「我、們、沒……」常惕言十指亂搖。「我們什麼都沒有。」
「別騙我了,」何太太笑著模模她。「上次在醫院里,我見到珞祈對你發脾氣,才知道原來你們認識。」
「那又怎麼樣?」
「珞祈是個很內斂的孩子,若不是讓他放心的人,他是不會隨意放縱情緒的。」
「可是我們……」常惕言絞著手指。「不是你想的那樣啦!對了,何太太,謝謝你。」
「謝我什麼?」何太太有點莫名其妙。
「謝謝你幫我付醫藥費,金額是多少?我還給你。」
「不,」何太太搖頭。「別謝我,那錢不是我出的。」
「嗯?」常惕言挑高了眉頭。
「不是我出的,」何太太看著她。「是珞祈。」
何珞祈?常惕言的腦中像突然被引爆一顆炸彈似的,震得她瞬間失聰、失聲、失明,兼失去思考能力。
「就算你不是他女朋友,和他的交情也非比尋常吧?」何太太微微一笑。「否則他為什麼這麼關心你、這麼保護你?」
「有嗎?」常惕言搔搔頭。「我並不覺得耶!」
「那他為什麼不讓我去看你,不準我接近你。」何太太眼眶又紅了起來。「他說,如果再讓他發現我出現在你面前,就要讓我後悔一輩子。」
「何太太,」常惕言心軟。「別哭了。」
「所以我不敢再來看你,我怕他會……」何太太如梨花帶雨、海棠凝露。「我並非不關心你,惕言,你能原諒我嗎?我實在怕了他、怕了他。」
「何太太,究竟你們……」常惕言疑惑極了,這對母子的關系好奇怪,她實在不明白。
「嗶嗶嗶嗶——」手機很不近人情地響起,她道一聲歉,先接听。
「朵芮絲!」可以听得出來湯尼的情緒不太穩定。「你跑夠了沒?」
「什麼?」她一驚,想起剛才的事,索性裝傻。
「什麼什麼,你到底還要不要這份工作啊?」
「當然要啦。」有錢走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怎麼可以不要?
「要就給我回來!」湯尼的聲音大起來。「這樣沖出去算什麼英雌好娘啊!就算不要接,也是當面拒絕,你以為逃掉就沒事了嗎?」
「好啦。」常惕言不甘願的問︰「現在嗎?已經快十點了耶!」
「明年也成!」
「湯尼——」
「哪!現在趁他人還在這兒,你自己回來看著辦,別怪我這個做朋友的沒幫你,你剛才實在太點點點了。」
「我不是故意的,」常惕言哀叫。「你幫我解釋解釋嘛!」
「唉!我什麼都沒看到,待會兒你回來我也不會在。我不曉得你現在在哪里,不過限你五分鐘內回到公司。」
「五分鐘?」她怪叫起來。「如果我剛才逃……不、是回到觀塘,你也會要我五分鐘之內到公司嗎?」
「原來你已經回家啦!」湯尼咭咭怪笑。「不過按照你剛才逃出去的速度,我很願意相信,你有這個能力再逃回來。」
「湯尼——」她幾乎要化為一縷怨靈。
「別羅羅唆唆,該怎麼做,你自己看著辦,我不跟你糾纏了。」
「喂喂!」掛掉了!她幾乎是帶著哭音咒罵著湯尼。
這家伙,算什麼伙伴嘛!虧她當初那麼相信他,還沒畢業就把自己燦爛的青春歲月交出來,跟著他從台灣渡海來此異鄉工作,沒想到日久見人心,她這次遇到這麼大的危機,他竟然落井下石,真沒血性到了極點,這黑心肝的豬神!
「如果你忙,先走好了,我一個人沒關系。」何太太見常惕言哭喪著臉,趕緊說道。
「唉!」常惕言嘆口氣,實在有些無所適從。她低頭寫下自己手機的號碼,遞給何太太︰「也好,那我們再聯絡吧。」
逃避現實是不行的,即使如此,要被殺頭的人,還是希望赴刑場的路長一點,常惕言現在的情況正是如此。她躡手躡腳地打開公司的門,悄悄地窺伺里頭的情況。
大家似乎都下班了,連燈也都已關上,整間公司黑漆漆的,只有冷風偶爾敲著玻璃,發出細碎地聲響。
啊!來晚了。常惕言暗叫一聲不好,大家都走了,何珞祈想當然也離開了。像他這種大忙人,光是工作、應酬就足以讓他分身乏術,哪可能還在公司里;而且若是他在,那群花痴員工哪舍得下班,定是賴在公司不肯走的。
現在要道歉已是不可能,恐怕得請湯尼私下約何珞祈出來了。這樣也好,就算何珞祈要罵她、炒她魷魚,她也希望不要被別人看到,否則這圈子這麼小,逃到哪兒都會被人知道她今天的丑態。
常惕言下意識地走向平時工作的舞蹈室,輕輕推開了門。
今晚的月色特別清亮、月影特別清晰,柔和的光芒透過玻璃射進來,灑了一地的碎光。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冽的冷空氣,正準備走進舞蹈室之際……
有人!
常惕言本能地退後一步,驚訝地看著坐在落地玻璃前那抹人影。
他隨意地坐在地上,一腳曲起,抵住支著下頷的手臂,眼光落在窗外,像是在欣賞銀月,又像是若有所思。
皎潔的月光溫柔地親吻著他,將他的臉襯托地異常雪白;飽滿的雙唇如偷嘗過胭脂,看來異樣地嫣紅;長長的睫毛,像不忍飛去的墨蝶,安穩地停在他的雙眼之上。
他穿著一件松松的白襯衫,鈕扣一直開到第三顆,露出平滑而結實的胸肌;發梢還滴著水,緊密地貼在額邊;想是已經打理過,換下被髒污的一身。
常惕言忍不住嘆息了,如果不是早知道他是何珞祈,她真懷疑下一刻,他就會張開翅膀,隨著月光飛向黑夜之中。
像是有第六感似的,他突然轉過頭,注視著還來不及退開的她。
這一刻來得太突然了!如同被雷一殛而中,她不敢後退,也不敢前進,只能呆呆地直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