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曦展憶起張媽曾經對她說的事。從張媽口中斷斷續續得知年少的他曾有一位深愛的女孩,原本是兩情相悅、雙方家長亦樂觀其成的佳偶,老天卻在一次車禍中掠奪了這一切美好,那女孩在醫生宣判他將有終生殘障的可能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幾個星期之後,才得知那女孩已經與一集團小開訂婚,準備嫁作他人婦。
曦晨輕輕地緩慢坐起身,仿佛看到一個躺臥病床的少年以冷眼環顧周遭竊竊私語的人們,而那群人卻沒有他最需要的她,那樣的心情——她能感受那股深沉的悲涼。
「她讓你那樣心痛,為什麼你仍然無法忘記?」不知為何,洛曦晨心中突然泛起無來由的酸澀。
他輕輕勾起笑紋,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為什麼不忘?因為我忘不了那致命的一擊。」
這叫作「置之死地而後生」吧!
在未遭受巨變之前,他是個優秀的醫科生,和一般的學生相同,擁有青春、課業和愛情,他甚至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直到……那場車禍算是人生的轉折點吧,當他在昏迷數天後醒來,病床周圍始終見不到莫靖的人影,不必眾人的憐憫眼神來告訴他,他就已經了然于心。
那一剎那的心情他仍清楚記得——只有平靜,他心中沒有一點痛楚,他知道在他未來的人生中,她已選擇了退出。
而他,亦透悟出另一番人生。
「這是你成為名醫的緣故?你不願就此認輸。」不自覺地,冰涼的小手怯怯地撫模他沉郁的臉龐,遲疑著……而後加入撫慰的情感般將他摟緊,「她真傻。」
到現在,曦晨終于明白當張媽以無奈、心疼的口吻陳述這件事時的心情了。桀驁不馴的他竟能在那樣的情況下,拾起滿身的傷痕,努力走出眾人同情的目光。他的驕傲是來自于對自己的自信,不容許一點點的退卻,換成是她,能夠做到這樣的程度嗎?不帶一絲軟弱,自在地過日子,將生活揮灑得更加精彰。只要一想到,他輕松調笑的外表也是努力戰勝傷痛換來的,她此時的自卑怯懦已顯得了無意義,而她向來的退縮和自棄有如朝陽下的露水,正一點一滴地消散無蹤……
霎時,她明白了。
「這是你的目的吧!」洛曦晨喟嘆,「教我對自己的幼稚無地自容。」他真是個厲害的男子,從未正面說過什麼,卻總是讓他如願。
她幽然的聲音使他一陣怔忡,笑意重回他若有所思的眼瞳︰「你懂?」
洛曦晨搖頭無言,心里滿載莫名情緒,卻不想探究原因,只知道這是兩人難得的平和,她得好好體會收藏。
同樣的清晨,卻有不同的氣氛。
先前那樣的淡淡情愫早已流逝而被刻意地忽略,此時洛曦晨正在心里暗罵著封煦。
「我要的是八分熟——這個太老了!」封大怪人的冷嗓在清晨特別犀利。
「又不行!」洛曦晨白眼一瞪。這已經是第三次他挑剔不肯吃了,代表她得重新下廚準備一份以供他這個「美食家」評斷。
可惡!趁著張媽回家省親就開始折磨她,難怪張媽昨天要走時頻頻要她多小心,要把封少爺的喜惡記清楚,否則會很辛苦……當時她還不知道話中涵義,她想,會溫言軟語安慰人的男子應該不可能難纏到哪兒去……
但,她錯了!錯得離譜!這人根本是雙重人格!
一早起來,她得恪守大少爺的吩咐,先為他那片大得可怖的庭園和花圃澆水,當然這必須在他晨跑之前完成;然後在他運動回來之前,準備一份早餐——忙到這里,雖然辛苦,但她仍能接受,可是這個怪人,一直對她百般挑剔。
嫌她將庭園弄得太濕也就罷了,連用個早餐也要折磨她,要知道他開出來的工作單可是一籮筐,以她不純熟的工作能力而言,必需用盡心力才有辦法完成,照他的標準,難不成想要她整個早晨全耗在做早餐上頭了?
「怎麼了?」封煦隨意地閱覽報紙上的新聞,邊開口,「听不懂嗎?」
「好!老爺。」洛曦晨咬牙切齒,端回廚房重做。
折騰一番之後好不容易少爺他皺了皺眉,勉強入口了,在她松下一口氣時,他又有話說了︰
「咖啡冷了,幫我重新煮一杯。」
「你——」他明明都已經喝下了三分之一,「你就不會屈就一下嗎?把它喝完再說嘛!」
「屈就?」封煦的目光自報上轉移到她臉上,似笑非笑地道︰「我親愛的小僕人要我屈就自己?」
他那眼神仿佛是在說︰「那我要僕人作什麼?」真令人不舒服。
「封少爺言重了,我只是個弱女子,怎敢有什麼僭越的舉動?」
哼!虧她那時真的有些感動,現在想起來,那般溫柔相待可能是她太累而導致的夢境。
「是嗎?」封煦放下報紙,饒富興味地說道,「你若不敢,為何死命瞪我?難不成這是你尊敬主人的方式?」
「恕我從不知主人可以如此折磨僕人,畢竟洛家的人都非常體恤下人。」洛曦晨沒好氣地說道。
「想強調我的了無人性嗎?」封煦笑笑,頗為自得,「我從未說過自己是什麼善類,別一廂情願地在我身上尋找良心這東西。」
他說話的姿態閑逸帶笑,可是卻讓洛曦晨有種奇異的情緒在翻覆。
早已听說封煦的見死不救、冷血無情,初見面時,她也有此感覺,然而在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後,或許無法模清他的真性情,但總覺得他並非外界所傳般冷血。畢竟他的確救過她,洛曦晨不自覺地看向他手背上的傷處。
也許……冷漠只是一種掩飾的情緒吧!
「你……手上的傷,還會痛嗎?」刀正巧劃在他的右手背,傷口不深卻也不小,或多或少都會妨礙他做事,听說醫生最忌諱手受傷,這樣一來不是又造成他的困擾了?
「你認為呢?」封煦反問。
「你要罵就罵吧,是我理虧,我不會回嘴。」洛曦晨閉上眼楮,等著讓他責罵。
「你作什麼一副慷慨就義的淒慘臉色,我有說過怪你嗎?」他手持刀叉,動作優雅利落,全然沒有不顧手的困擾。
「可是我很抱歉。」他正不著痕跡地讓她寬心,洛曦晨在松下一口氣之時,突然感覺自己對他的心思似乎模清了些。
「奇怪了,方才的驕傲女神呢?」他笑中有促狹神色。
「她此時只是你的僕人。」洛曦晨沒好氣地更正。
「我的小僕人好像不滿意她的工作呢?」他手抵下巴故作思索。
「只要她的主人別無理取鬧。」
「無理取鬧?」封煦笑笑地將冷掉的咖啡一飲兩盡,「這樣你滿意嗎?」
洛曦晨心動了一下,別過臉︰「幸虧你還有救,良心未泯。」
「多謝恭維。」封煦慣常的惡劣笑意又綻開,逗得她連忙收拾好心情來應付。她太明白在他那過于燦爛的俊美容貌之下的性格有多陰晴不定。
「你又有什麼吩咐了?封怪人。」
「真是感動啊!我的小僕人還是個讀心俏佳人呢!不過,她可能忘了誰才是她的主人了,言語不敬——原來這是洛家引以為傲的家教規矩。」他揶揄地輕笑嘲弄她,好像已成他生活中的部分,而他悠閑自得地享受著。
「是!主人。」忍耐!張媽後天就要回來了,咬緊牙關支持過去,他的苛刻折磨再也不算什麼。「想好要命令我做什麼事了嗎,主人?」
「嗯……讓我想想。」封煦當真撫著下巴認真思索,「秋天一到,庭園里落葉不少,這樣吧,你就去整理整理,以你的能力大概下午就能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