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會有人不願留在桃花村?這可是五百年來頭一遭啊!
大伙兒正錯愕之際,村長又開口。「芳菲,你私出桃花林,又將一個外人帶迸村子里,使得在此隱姓埋名過日的村民暴露于被發現的危機之中,你可知道自己錯了麼?」
「可是……」朝明見村長語氣嚴肅,深怕事情難有轉還,于是在芳菲開口之前,便搶著為她辯駁。「村長,芳菲她是以片好心啊!」
「一片好心也足以釀成大禍啊!村長捻了捻胡須。」桃花村里,有避世于此的、有了卻紅塵的、有一心求道的,更有冀望永遠寧靜的許多許多的人們,盡避那些人有的是從外頭來的,但卻全部自願留下,但你救的那個人,卻一點都不為所動……「
「他是不為所動。」芳菲忽然說,眾人面轉向她,只听見她沉靜的聲嗓透露著一絲不被稀罕的自嘲。
「芳菲……」朝明不想把事情弄得更復雜,便私下扯了扯芳菲的袖子,然而芳菲卻不予理會。
「他尚有許多依戀,桃花村對他而言,不過是受傷時停駐的一個夢境而已,講明白些,這兒甚至不過是個消極的避難所,關不住他的責任與良心。」芳菲不顧朝明的阻攔,又道。
「芳菲!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秦母大震。「你跟那個男的萍水相逢,怎能相知如此之深?你……你……你變得不像你了啊!」她語音顫抖地直指著這從小到大她視如己出的人兒好似一點都不肯相信她熟識的那個盈盈弱女,竟有這麼一天、這麼一刻,用這種看法形容養她育她的故鄉!
芳菲淒楚笑著,心痛極了,卻不知道還能怎樣不傷人。自從孤自裳離開之後,她靈魂中的某一個部分似乎也隨著他去了……
她連自個兒都顧不全了啊!
「干娘……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芳菲上前執起那雙如同親生母親般溫暖的雙手,她的淚早干涸,但心中卻仍在悲泣。
「干娘……求你……不要對我傷心、不要對我失望……我還是以前那個芳菲,我還是……」
「……」秦母無聲而心痛地看著她。
芳菲將自個兒的面頰貼在秦母手背上,低聲說道︰「但他教我明白,短短的那幾天就能明白……那種絕對而強烈的感情,除了他,除了他再沒別人了啊……」她的口氣平平地,然而聞者卻為之莫名顫心。
秦母更不得不看向一旁的兒子秦朝旭,心想著,他越听是不是越感難堪?他是多麼多麼的愛慕芳菲啊!
「傻孩子……傻孩子呀……」悲從中來,秦母痛哭失聲,撫著那陷入情劫的女兒,心中竟盡是無能為力的悲痛和即將失去她的無措。
「你可曾想過,你這麼做,將有多少人為你傷心?」
「干娘……」芳菲緩道。「我當然曉得,我怎麼能不曉得?您對我的恩情,還有大家……」頓了頓,環視了屋內眾人一眼。「但,我是情之所鐘、身不由己啊!」
眾人動容地凝望她這番坦承的表白,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最後,是村長打破了沉默。
「芳菲。」他喚道,那聲調猶如宣判者。「不管怎樣,不能犯的,你終究是犯了,對此,你該有覺悟了吧?」
「村長!」下意識叫出聲的是朝明,村長該不會是想要將芳菲……
一想到那個最可怖的可能,朝明幾要暈厥。「村長,您不能這麼狠心,芳菲也是您看著長大的啊!」
「縱使如此,村長又豈能徇私枉法?」原本站在村長後頭的幾個長老終于開口說話了。「芳菲犯的,不是過錯,而是法。」
「救人是沒有罪的!看他人性命已在旦夕之間,難道你們見著了會坐視不管嗎?!」
「朝明。」芳菲的聲音忽地傳出。
朝明不解地回頭看她。
「夠了。」她輕道。「你別再為我操心,村長井非為難我,是我有過在先。」
「芳菲……」朝明瞬間理會她話後的深意。「難道……你真要……」芳菲不答,逕自面向村長及秦母深深一福身子。「村長,千般萬般錯都是芳菲引起,我私救外人,犯戒出林,又縱他離去,絲毫未替桃花村考慮到半點兒……我……錯了。」
「芳菲……」村長皺起眉頭,難過地著著她。
「既然這已屬無法挽回的事情,我也有了打算。」
「打算」什麼打算?你什麼都沒對我說!「朝明道,芳菲卻立時打斷她的話。
「我現在說。」芳菲道,環視屋內眾人一眼,深吸了口氣,說道︰「我明兒個一早,就離開桃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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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重,芳菲的屋子里透亮著一盞微弱的燭光。
她著手想收拾些什麼東西,卻發現原來一身孑然。
帶不走的卻是情感,她生于斯、長于斯,那種濃烈而厚重的情感才是她帶不定的。
輕嘆了口氣,沿著桌邊坐下,她仔細地觀察起屋中的每一處,像要將這些畫面烙印至心底那般,慎重地看著。
木門上傳來陣輕響,芳菲一愕。「誰?」
未有應答聲,來人卻仍在敲門,芳菲不再問,隨即上前開門,卻發現這深夜訪客竟是朝明的母親。
「干娘?!」她猶在病中,行走更是加倍艱難,芳菲見她步履蹣跚連忙上前去扶。「您還在生病,要來,也該讓朝明或朝旭大哥陪著您一塊兒來啊!」
「我怎能不來?」奏母坐定,便一把扯住芳菲的雙手。「有話當著他們兄妹倆不好說。」細細瞧看面前這出塵絕倫女孩兒,秦母一逕地為著她的命運擔憂著。「你從小在桃花村長大,未曾涉足外界一步,如今時勢所逼,竟不得不自個兒出外,教我怎能放得下心?」
「干娘,您別說了,事情已成定局,再說又有什麼用呢?」芳菲倒是一臉平靜,那教人茫然的未來顯然沒有帶給她太大的沖擊,秦母見她這般模樣,不住地嘆了口氣。
「事到如今,我再不能瞞你了。」秦母輕道。
芳菲不解。「干娘……」
只見秦母緩緩抬眼,極盡不舍之情。「芳菲,你的父母不是桃花村人。」
芳菲一愣。「這什麼意思?」
秦母似早意料到她的反應,「你的爹娘,並非如我們告訴你的那樣……」
听秦母的語意,聰穎的天性使得芳菲敏感地察覺到某些端倪,她的臉色也不禁變了。「難道……干娘以前都是騙我的嗎?」
她的印象之中,屬于親生爹娘的回憶,全僅止于村人們的口述,她的父母是一對恩愛的夫妻,兩人平時靠著采藥草維生,就在她娘生下她不久後,她的爹爹便因蛇咬而意外身亡,她娘親亦因傷心過度,竟也不吃不喝的跟著去了,她從小對自個兒的身世從來沒有一絲半毫的懷疑,而今……秦母說的話,卻教她有恍如置身夢境之感。
秦母搖搖頭。「我們並不是有心的,芳菲,是你的親娘這般交代。」她說道。「你的父母原本也是桃花林外的人,但因被仇家趕盡殺絕至此,好不容易才躲進了桃花村,那時你娘已身懷六甲,早動了胎氣,生下你之後便辭世了,而你爹亦因傷重而亡。」芳菲愕然地听著這段話,卻完全沒有任何切身的感受。
秦母未注意到芳菲的異狀,又道︰「我還記得那時你爹臨終前為你起名字的緣由,他說你生于桃花溪畔,時值花季,花瓣盈盈、碎落如雨,到處都是香氣,所以他給你起了芳菲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