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能的坐起來,尋找藍爵士。只見他站在窗口,一只彎曲的手優雅的倚在窗架上,另一只手則放在他的臀部上。他的站姿非常悠哉,因此她根木沒想到,為了她的安全,他整夜末眠,替她站崗。藍大衛之所以這麼謹慎,主要是因為這種被遺棄的殷墟,經常成為流浪漢暫時的棲身之所。有的流浪漢僅僅是無業游民,本性善良誠實,不會作惡;但有的則無惡不作,被人追得走頭無路,才躲到這種地方來。
或許是他敏銳的第六感告訴他,她在後面注視他,也可能是他想轉過頭去看看,是什麼驚醒了她。他走過來,在她身邊蹲下。有根眼睫毛掉在她的臉頰上,他用一只手指溫柔的刷掉它。隔了一會兒,他說︰
‘你剛剛叫我大衛。’
‘我──有嗎?’
‘是的。’爐里的柴火劈哩拍啦的燃燒著,當一根子木柴被燒透了一半,僕倒在一堆火紅的木炭中,壁爐里舞起橘紅、青白的火焰。他轉過臉去看著爐火,火光反映出他臉頰額骨下凹陷的的部份。‘你有沒有好好注視過爐火,辨認它顯示出來的形狀?’
‘有啊!’她的聲音還是充滿了睡意。‘不過,我在這方面不太靈光。我每次所看到的都是城堡與中國的龍。’
‘你必須專心,才看得出來。看那里──在角落里。’──他稍微傾向前,指示她目光應該注視的方向──‘有一只狗。它還帶著一個包袱。頭上戴頂帽子。蘭絲,再睡一會兒。’
她睡意朦朧的笑了起來,當他扶著她躺下,她沒有抗議。‘在我看起來,倒像是座城堡。’
當他走回窗戶前,她說︰‘你不覺得我們該去找間小客棧嗎?’
‘外面還在下雨。’
‘如果它再連下四十天,四十夜?’她迷迷糊糊的問著。
‘那我們就會對著馬鈴薯反胃。’
室內沉寂了好長一段時間。就在他以為她睡著了的時候,她說道︰‘可憐的西風船長。他一定會為了他的汽球難過死了。’
‘他會為了我們還活著而慶幸不已。’
她將身體卷縮在毯子下面。‘你大概不知道我今天晚上木來想去那里?告訴你,是方冷白家。’
‘你是不是想通知領班白嬤嬤送你去?’
‘我想借用雷禮仕的鐵鉤,翻牆進去。’她的聲音很微弱。
‘我的老天,禮仕知道這件事嗎?’
‘不知道。’
‘或許──那天──你要把一切的原委解釋給我听。’
‘或許...那天...’她的聲音愈來愈小,終于消失,由她平穩的呼吸聲,他可以判斷她已經睡著了,但他在她身邊呆了許久,才回到窗前站著。
溫柔的夜色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現實的清晨。蘭絲被窗外晦暗的晨霧中所傳來的烏鴉啼聲吵醒。只見藍大衛坐在她身邊,雙腿交盤,像個學生一樣。他利用在牆角找到的一把小刀,替她削了個隻果,遞給她。
一夜末眠,並沒有在他身上顯出什麼疲勞的痕跡。他的下顎冒出淡淡的金色胡須,身上的衣服和她一樣,因前一天的經歷而顯得凌亂、不整。平常除非打扮整齊,否則她不習慣和他見面,如今他們儀容不整的相向,益發使她意識到︰昨天晚上他們之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他對她提出一連串建議,指出他們應該去找間客棧,設法回到倫敦。她毫不反駁的一一同意,這對她而言,倒是相當不尋常的事。以往,她對他總是表現出牧師女兒奇特的獨立態度,不過,他還是和過去一樣,以有趣的寬容態度,接納了此刻她所表現出來的窘迫、不安。
在馬房旁邊的院子里,一頂廢棄了的涼篷下,有口破敗的井。藍大衛用一只漏水的木桶,裝了水給蘭絲洗洗。接著那兩只羊像去遠足的孩子,跟在他們身後,沿子石子路,踏上旅途。當蘭絲悲傷的指指掛在樹上飄動的一片藍絲布,藍大衛笑笑,聳聳肩。
由于多年未經使用,這條鄉村大道愈來愈窄,變成一條兩旁有湖溝的石子小徑;湖里流著污水,以及從新近犁過的田里所流來的土塊。遠處針葉林里傳來風的嘆息,在它的吹拂下,風車緩緩轉動著,高及膝蓋的灌木籬牆,如波浪般的起伏,初開的幼菊和黃色的金鳳花,夾雜在灌木叢中,不斷的向他們點頭致意。鄉野的空氣中,洋溢著紫羅蘭的芳香,和淋過雨水的青草味。
最近的村莊,離那棟莊園有四哩路。出發沒多久,蘭絲就放棄了她的裙擺,任它拖在泥巴路上行走。當她們遠遠看見第一棟茅草屋出現時,蘭絲為了使自己顯得莊重些,趕緊把凌亂的卷發塞進被雨淋壞了的帽子里,用力拍掉沾在斗篷上的泥巴和折痕,其實這一切努力都是白費的,藍大衛隱含著憐憫,帶笑的看著她,另外,一只肥胖的黑豬也跑到路旁一片蕪青旱田里,盯住她不放。
當他們抵達一間窗上種有郁金香的小客棧前,藍大衛說︰
‘待會兒,最好讓我來說話。’話才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果真不錯,蘭絲轉過腳跟,面對著他。
‘你來說話。’
‘我們的故事有些實在離譜,所以我想編個比較讓人容易接受的...’
‘你是說──’蘭絲自離開馬房後,灰褐色的大眼初次閃著怒火。‘你──你打算偏一套謊言?藍爵士,我認為不論在任何一種狀況下,說謊都是很可惡的行為。’
‘在任何狀況下?’他很不明智的接下去。‘白小姐?’
當她記起自己曾經說過無數次謊後,她窘迫的羞紅了臉,她惱羞成怒的大聲質問藍大衛︰為何他老喜歡強調她矛盾的行為,羞辱她,而他自己又不是十分完美?說完,她大跨步走進客棧,藍大衛以悠閑的步伐跟在她身後進去。
通常,在這麼早的時刻,客棧溫暖的酒吧里總是冷清的;但歐迪漢先生得獎的那匹雌馬昨晚生了一只精壯的小馬,他的一群朋友都聚集在這兒,替他慶祝,他們準備喝杯麥酒,再下田上工去。
這家客棧的主人是一位馬森先生,他所謂的恰當與否的,完全憑他那胖大肚皮的喜好。當蘭絲進門後,他們豪放的慶祝受到干擾,使他相當懊惱。他們的會面從一開始便不太順利。蘭絲才進門,那兩只羊便跟隨其後,精力充足的沖進客棧里跳躍胡鬧;它們沾滿泥巴的蹄子踏髒了刷洗得干干淨淨的地板,店主人好不容易才抓住它們,把它們扔出去。
當她向店主自我介紹她是艾蘭絲小姐時,那家伙居然鄙夷的說︰他沒听清楚。接著蘭絲告訴他她是從墜落的汽球里逃出來的,在他逼供似的審問下,她承認昨天晚上她在雷萊伯爵的莊園里過夜,剛從那里過來。顯然,她這番解釋並沒有得到那些敵視、竊笑的觀眾們的同情。
在這個同時,藍大衛以輕松的姿勢靠在門欄上,諷刺的笑著。店主人轉向他,責問道︰
‘呵!我們來听听這位小姐的先生怎麼說?’
藍大衛機靈的轉轉眼珠,瞥她一眼,說道︰‘我認為在任何狀況下說謊都是很可惡的。因此我告訴你們,我不是這位小姐的先生。’
話一說完,他們立刻被逐出這間屋子。
下一間客棧座落在三哩外的一個十字路口,他們沿著這條路,又走了好大一段骯髒的泥路才抵達那兒。這一回,蘭絲學乖了,她勉強自己僵硬的閉住嘴巴,听藍大衛向店主太太介紹她是他的新娘。藍大衛並且編了個故事,告訴店主太太說他們在路上遭到搶劫,不但錢及行李全部被劫,連新娘的結婚戒指都被奪去!由于他說得活靈活現的,因此當他說完後,連蘭絲自己都差點信以為真。她嘟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