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臉,迎上齊戰那雙沉郁而深黯的眸子。
「你故意不告訴我的是嗎?」慕夜顏的眼神冰冷。「你在玩什麼把戲?」發現自己是別人狩獵的目標,她恨透了。
原來,她成了別人的玩物!
齊戰看穿了她的悲恨。「進去吧!」翻身下馬,以強而有力的手臂扶住她的左腋。
她甩開他的手。「為何不回答?你心虛了是嗎?」
「不是。我們要你,也要伏乞蔑!」他的聲音竟然有點無力。
她盯著他看不出情緒的臉,緊咬雙唇。
兩人對望著,繃緊的身子與交纏的眼神,像一股低氣壓,令所有下屬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半晌,齊戰再度鉗住她的手臂,將她的身子暗暗用勁推前,輕道︰「別教我為難,如果你一直與我對立,我不能不做處理。但是我不想在士卒面前罰你,那會傷了你的自尊與傲氣。」
慕夜顏的心頭猛震,原來他了解她!他竟是如此了解她的自尊與自傲,了解她的不屈與恨意。
就連這些日子在他的帳整里,他也是將床讓給她,自己去睡長椅,想來,那就是他對她的珍惜。
「「如今,為了你自己好.也為了我,進去吧!」齊戰松開她的手,回身凜然上馬。
慕夜顏望著他的背影,心底閃過一抹悲哀,唇角卻緩緩露出含愁的淡笑,舉步踏入囚車。
囚車輕輕的搖晃起來,慕夜顏的眼光落在囚車門上,深邃而空洞。
就在齊戰剛才的眼眸里,她恍然頓悟了——如今不由自主的人不只是她慕夜顏,還有齊戰!
他與她,是這一場命定的戰役里最身不由己、泥足深陷的可憐人。
她必須努力演好囚俘,努力學會听天由命,他則必須努力演好勝將,努力達成皇帝的命令。
她不能讓他為難,他也不能讓她難堪,因為,她與他是彼此相惜的。
可是,她心中的恨意與悲傷,卻又是這麼多、這麼沉重。
她真是一個亡國滅族的妖禍啊!就是為了她,明軍才會派來必戰必勝的齊戰,加速了伏氣蔑的戰敗,就是因為她自己的好勝與不甘,想要親自迎戰齊戰,才會傻得落入他的手里。否則,伏氣蔑或許會好運一點,還能多撐些時日與明軍相抗衡,還能有多一點時間考慮如何面對韃靼與明軍的進逼。
是她誤了一切!她不只貼上了自己,也貼上了伏氣蔑啊!
兩道眼淚順著冰涼的面具滑了下來,她的指尖觸上了那股似暖似冰的水漬。
她躲在小小的囚車里,掩著面,第一次哭得如此悲切。
***
伏乞蔑
「國王,公主已經被抓走好幾日了,我們該怎麼辦?」一個文臣擔心地問道。
「我知道。」伏乞蔑國王的聲音虛弱,整個人歪坐在椅上。
臣將皆望著國王。自從夜軍被擊潰、公主被抓走、韃靼又乘機來侵犯後,國王就撐不住,病倒了。
「我們要不要派人去救公主回來?」
「廢話!」國王低嚷。「當然不能讓她白白被抓去,要救她回來!但是,現在韃靼從北方進逼得緊,明軍又不易對付,誰能去救她?」伏乞蔑該如何是好?若不在明朝與韃靼之間選擇一邊站,終究會被撕裂成兩半吧!柄王又煩惱、又苦恨。
「國王,我去!」一個武將上前。
「帕斯?!你真敢去?」國王瞧他一眼,這一去,可能是送死啊!
「國王,無論如何也要試一試!鮑主真的很重要,一定要將她救回來才行。」他的聲音沉重。
柄王怔了怔,這才想起這些年來,帕斯好像總是在他跟前說慕夜顏的好話,對慕夜顏十分關心,難道……帕斯對慕夜顏有心?
「帕斯,我知道你很擔心公主,只是,這是一場冒險,你想清楚了嗎?」
「無須再考慮了!」帕斯相當堅定。
「唉!好吧!沒有辦法了,只能讓你前去,但是我們現在調不出太多兵卒,只能撥出一些人馬。就憑你一個人帶領,卻又顯得太過單薄……」國王很擔心。
「我和他一起去!」一旁的妲碧驀地出聲。
「妲碧!」帕斯微驚。「你不要去,你根本救不了公主。」
妲碧搖頭。「不管我有沒有這個能力,反正我一定要跟著你……跟在你身邊一起去。」她的目光堅定。「我一定會用盡方法救公主的,帕斯。不要看不起我,不要不相信我,我知道你有多麼擔心公主,因為我也一樣。」而且,我想跟著你……
柄王望著眼前的男女,沉吟須臾,不得不允諾道;「好吧!唯今之計,也只有如此了啊……」
***
押著慕夜顏的車馬一路風塵僕僕,日夜趕路地馳往京師,且為了不引人注意,只帶著隨車士兵二十余人,分前後左右四方防守囚車,而齊戰自己則馳馬跟在囚車旁。
避開人群的侵擾,只為了避免伏乞蔑人乘機救援,因此這一趟回京之路,齊戰特別挑選了較偏遠荒靜的道路,路途較顛簸、里程數也較遠。
齊戰偏頭看一眼囚車,不知里面的慕夜顏好嗎?
他特地為她準備了一輛可以擋雨遮陽的馬車,不讓她沒有尊嚴又受風吹、日曬地屈坐在獸欄似的囚籠里。
她懂他的心意嗎?
隨著囚車的顛簸而輕晃,慕夜顏雖然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雖然心中的悲哀不如眼淚可以輕易抹去,但她的意識卻清醒得很。
她懂得,齊戰是給了她優厚的待遇。能做這等好運的俘囚,追根究抵,那還得感謝大明皇帝對她的「厚愛」吧!
她掀翻簾角,望著車外,恰好與齊戰的目光相接。
齊站專注地瞧著她戴面具的臉,心頭沉落,想她一定是累了。對普通人而言,長途趕路已經讓人無法消受,更何況是囚坐在又小又硬的顛簸馬車里,簡直是折磨。
「咱們到前方的驛站歇息,響午過後再上路。」他決定歇息。
在驛站里換了幾匹健馬,采買補充好食糧後,幾個士兵在樹下暫歇。
微微的風吹進小小的窗內,慕夜顏再度掀簾外望。
齊戰仁立在不遠處的轉駟馬旁,渾身的金色甲衣光芒照眼,令她有點迷眩。
他正以手順著「戰神」的毛,不知在它耳旁說些什麼,那馬恍如能懂人語,輕擺著尾,溫馴地任由齊戰撫模。
此刻的齊戰就像一座神只,挺直、英凜。慕夜顏只能怔怔地瞧著齊戰的側影出神,整個魂兒都飛出了眼眶的界線。
她奢望能尋到一個更美好、更超月兌的情景——他不再是他,她也不再是她,兩人不再是敵人,即使只是兩個毫不認識的人也好。
齊戰陡然轉身,迎上車內慕夜顏深思的眼神,兩個人的目光相投之後,竟是久久不能分離。
好半晌,齊戰抿起唇角,邁步走向囚車。
他打開囚車的門,望著她輕道︰「肚子餓嗎?你剛才又丟掉食物了。你知道,固執只會讓你餓死,別無功能!」他早知道她的傲骨、她的自尊。
尤其現在的她已經知道自己是皇上的目標,更不可能有苟活的心情。
跋路這兩日,她只是靜靜地坐在囚車里,沒有一句抗議與咒罵,仿佛陡然認了分、听了命,任由囚車晃蕩,任由土兵投以她輕導或好奇的眼神。
那些都不打緊,糟的是,她還折磨著自己,將給她的食物全扔在地上。
他該如何對她是好?他竟然煩亂了!
「我就是打算死在這個囚車里,難道你推測不出來?」慕夜顏故意冷眼相向。
她最承受不了的就是他隱含悲傷與深幽的神情,她最不想要的就是他的同情和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