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來,」泰利喊道,往辦公室走了過去。「如果我不用你,大概賀伯就要卷鋪蓋了。」
泰利斜坐在辦公桌邊緣,盯著舞娘蒙面紗的臉。「開出你的條件吧!小姐。」他微笑說道。
「不多,只有幾條。首先,我要撤去通舞台的台階,我要一間可以練舞的更衣室,還要有一扇後門通更衣室,能讓我來去自如。」
「同意。」
「我的面紗會一直戴著,不能讓人認出來。你也不能去查我的身分,或我住在哪里。也就是說,如果我為你工作,你要保護我的身分秘密。」
「同意。」
「我每晚只跳一個小時,星期天休息。」
「我看不出有任何問題。」
薇妮遲疑了一下。「我要周薪一百元。」
泰利臉上漾開一個微笑。「我準備付你一百五。」
「起初還不要,等等看,時候到了我自然會要求加薪。」
「我能請教芳名嗎?」
「你就叫我喬丹娜好了。」
「好,喬丹娜,你還要說什麼嗎?」
「有。」她又遲疑了。「……我能不能預支一個星期的薪水?」
泰利笑著取出一個鐵盒,打開來數了錢。「我覺得如果我不小心一點,要不了多久,只怕水晶宮都要歸你管了。」
溫柔的笑聲飄入他的耳際。「我不要你的酒店,賈先生,我只想暫時借它賺錢而已。」
他目送她和那個長相奇怪的女僕相偕而去。「我的天!」他哺哺說道,點了另一根煙。「我的天!」
听到敲門聲,已經很晚了。莎梅開了門,進來的是田露珍。她左顧右盼,發現小木屋有了一些改變。
「晚安,田小姐。」薇妮禮貌地說。「要不要用一些點心?」
「不!我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她說,順手抓住窗簾一角,看是什麼質料。薇妮站在一邊等她說下去。「我看你們把這兒收拾得還不壞。」
「謝謝。」薇妮矜持答道。
「哦,天晚了,我就長話短說吧!你是不是在找工作呢?」
薇妮盡量不動聲色。「是,可是我發現我能做的工作實在有限。」
「你識字嗎?」
「當然。」
露珍從貼身的包包里取出一張紙條遞過去。「這是一位沈太太的地址。她丈夫死了,她想找個人下午去作伴,念點東西給她听。我是從魚市場听來的消息。」
「多謝之至,田小姐。明天一早我就去見沈太太。」
露珍滿意地點點頭。「我只是在盡一個基督徒的責任,那個女人需要找一個識字的人,可是在舊金山識字的婦女不多,我想你或許及格。我走了。」
薇妮親自送她到門口,再三謝過她的好意。等她走後,薇妮轉過頭來。對著莎梅興奮地說︰「沒想到田小姐肯幫我們的忙!你看這不是太好了嗎?如果薪水高的話,我就不必去水晶宮跳舞了。」
莎梅沒有答腔,管自在爐子上添了一根柴火,然後拎起燒開的水壺,走進芙蘭的臥室。
薇妮的如意算盤結果一場空。那位沈太太一听她是英國人,二話不說,當場就請她走路。薇妮長到這麼大,何曾受過這等羞辱。回家的路上,她難過得淚水直落。別的也就罷了,想到她得拋頭露面,在一群污濁的粗魯男人面前跳舞就令她不寒而栗。現在她了解了,這就是生存的代價。為了活下去,就必須忍受一切。
華燈初上,是水晶宮最熱鬧的時候。整個酒吧間煙霧彌漫,賭桌上笑語喧嘩,正是舊金山典型的酒店場景。
泰利抬頭往上看,舞台上方懸著新的紅絲絨布幕。他又看看身旁左右,他的顧客都是一些粗俗的礦工,天曉得他那張喬丹娜牌是不是打對了。這些礦工說不定看不懂什麼是天才,他們只對大腿舞有興趣,可是那個喬丹娜可不會來這一套。
他點上一根煙,漫不經心地听著賀伯的鋼琴曲。那是一首很美麗的曲子,總令他想起清朗的夏日辰光。等到音樂一歇,他曉得該是喬丹娜上場的時候了。
幕啟後,一個女子的身影滑上舞台,周圍的賭徒酒客卻渾然不覺。泰利發現喬丹娜穿的不是試舞的那一套吉普賽服裝,這一驚非同小可,甚至有些惱火了。這一次喬丹娜穿一襲白紗裙子,頭上仍然罩著一方白色面紗,足蹬白色絲緞舞鞋。
泰利咬著煙,低低詛咒著。他花了那麼多錢改裝舞台,蓋更衣室,可不是找她來跳足尖舞的。這是西部,不是歐洲的高級豪華飯店。他越想越氣,恨不得立刻到後台去警告喬丹娜,她要不改跳吉普賽舞,就馬上滾出水晶宮。
薇妮踮起腳尖,開始轉了一個圈。泰利正要走到舞台,又頓住腳,因為他听到一個非常奇怪的聲音——完完全全的寂靜。他轉過身,只見每一雙眼楮都盯著舞台,每一張飽經鳳霜的臉上都寫滿敬畏,年輕的人則滿面思慕之情,喬丹娜完全征服他們了。
泰利倚在牆邊,兩手插在口袋里頭,得意地看著喬丹娜的表演。柔和的音樂飄揚在室內,那個一身白衣的女神像煞一闕美麗的詩篇,婉轉流過每一個人的眼底心上。隨著音樂高低起伏,她的舞姿也如高山流水,翩然自如,直到一曲終了,她縱身一跳,疾落在地板上,然後深深敬了一個禮,便退下去了。
一時之間,水晶宮一片鴉雀無聲,仿佛過了一整個世紀,所有的人都瘋了。他們剛目睹了一場永生難忘的舞蹈,再不大力鼓掌和大聲叫嚷,他們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了。
泰利覺得有人踫了他的手肘一下,回頭一看,原來是馬朱安,密蘇里共和報的記者,奉派到舊金山來采訪淘金熱。
「你可真有一手呀,泰利。那個美麗的天使是誰?」
「就是一個天使。」
「把她介紹給我,他媽的!我看過那麼多舞娘,就沒一個比得上剛剛那一個。你要獨享就未免太過分了,老兄,她的美是不能被獨佔的。」
「你又看不到她的臉,怎麼知道她美不美?泰利閑閑地問道。
「我就是知道,你老兄到底介不介紹?」
「礙難從命。」
「那我就自己找上門去。」
朱安掉頭要走,卻被泰利攔住了。「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朱安。你看見那個端著來福槍的人了嗎?他奉命不許任何人接近後台。不信的話,你盡避去試試看。」
「你為什麼戒備這樣森嚴?」朱安問道,一只記者鼻嗅到故事了。「那個天使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她的秘密就是她高興這麼做。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來路,只曉得只要她為我跳舞,就會讓我財源滾滾。如果她不想讓人知道她是誰,那就讓她去。如果她不許任何人接近後台。也得由她。」
「如果我設法查出她的身分呢?」
「我勸你別做這種傻事,否則她一定會銷聲匿跡,那我們就再也看不到她的舞了。」
朱安搔搔頭發,突然靈機一動。「我改變主意了。我不要任何人知道她是誰,我要在她身上大做文章。每個人都愛神秘故事,我決定跟你合力保守她的身分之謎,因為這樣才好發揮我的故事。你等著看好了,那些東部佬一定迷死了這種新聞。」
泰利點點頭。「很高興你有這種看法,」他又哺哺自語道︰「天曉得她的真實故事又是怎麼一回事?」
第二天,報紙的頭條新聞都是水晶宮那位一夜轟動的神秘舞娘。報上稱她是金色的維納斯,因為她的美是凡人不配瞻仰的,所以她才蒙起面紗,掩飾真正面目。